第一章 暗厢 其一

　　【模式确认-序章（难度：门）】
　　【神经元连接校检中-连接清晰】
　　【营养液储备校检中-储备充足】
　　【连接体机能校检中-生理正常】
　　【登陆模式确认-全沉浸休眠式】
　　【拟定时感-1:1】
　　【开始进行模组匹配……】
　　【模组匹配完成。开始加载：】
　　【——《暗厢》】
　　【检测到序章模式，简化角色界面】
　　【即将投放同步数：一】
　　在心底默数了大约十六秒钟后，苏天终于脱离了两眼一抹黑的状况。
　　仿佛被从泥沼中捞出，从一片昏黑到逐渐清晰。苏天发现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块21:9的灰色画幅，其他的地方则依旧漆黑且不可视物。这种状况下，他依旧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躯干和四肢，且可以操作它们相互触碰，然而眼中却无法观测到后两者的存在。
　　换句话说，他似乎进入了某种无法进行干涉剧情进展的【观察者视角】，如字面意思所述，就像是“安静地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
　　很快，“电影”开始播放，苏天的耳边随之响起了一种低沉的男性画外音。和之前机械僵硬的电子女声截然不同，男人的嗓音明显带有抑扬顿挫的节奏感。富有磁性的同时，隐约伴随着些许拒人在外的神秘。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深冬。午夜零点零七分。極京。】
　　看不见星星的深邃夜空。
　　飘荡的漫天雪花。
　　都市糜烂又朦胧的霓虹远景。
　　镜头自天空缓缓转下，深冬的意象依次映入苏天的眼帘，尽管只是作为观看者，却依旧能够从覆盖遍地的皑皑白雪中感受到一丝寒意。苏天下意识地捂住看不见的手哈了一口热气，而随着镜头开始拉近到寂静的公园街道，他终于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
　　——并非设定好的黑色大衣加围巾的冬季组合，反而是一身西服配领带的普通上班族装扮。苏天看见“自己”神色疲倦地夹着公文包，拖曳着脚步行走在通往地铁站口的路上。胸口的领牌标识着这家伙叫做【苏我天也】，是【東川映画株式会社】的正式员工。
　　“年仅二十一岁的我原来在極京就是社畜了吗……”苏天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设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满带感。
　　【你叫苏我天也，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凌晨十二点，终于加班结束的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搭乘电车回家。】
　　雪静谧地降下，画面中的上班族每行走一步都会在积雪中踩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或许是午夜的缘故，除了苏我天也以外，公园里见不到其他行人。
　　四周的树木轻轻地摇晃着，发出风拂过的沙沙响动。隐约有雪团滑落下树梢，“啪嗒”摔碎在地上。年久的路灯勉强映照出通径的方向，道路两旁的灌木似乎有鬼魅隐没。乌鸦毫无气力地呻吟着，枝叶间投射下的影子仿佛啃食人头的怪鸟。被灰云半遮掩住的暗淡月光昏沉地坠落，给积雪铺上一层微不可察的猩红。
　　“嗯……这个氛围从各种角度来说都非常不妙啊……”
　　忙碌了一天，从而显得十分困倦的苏我天也缓缓穿越了这条公园里方便的近道。通往地下的轨道站点出现在他眼前，写着【相泯站】的灯牌明亮依旧。上班族松了口气，迈步顺着轨道站口的扶梯下行，不徐不疾。
　　错身的瞬间，在他背后不远处的【相泯站】牌饰仿佛被戳破的气球般泛黄、干瘪了下去，进而枯槁、氧化，内部生长出腐朽的霉菌。其中的霓虹好似老旧的日光灯管般滋滋闪烁起来，明灭不定，映照出残缺了一半的站名……
　　——【目民站】。
　　上班族睡脸惺忪，毫无所觉地下着楼梯。身后两侧的墙壁上，广告鲜艳的油彩无声地剥落，显现出其下毛糙的、斑驳不堪的石灰壁面。
　　鼓起的瘊痕好似皲裂的人眼。看不见的角落之中，阴影怪异地扭动着。
　　【你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售票大厅里，工作人员早已经下班，只剩下自动售票机还依旧运转。你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清冷的情形，掏出硬币，购买了回家的车票。】
　　男人缓缓地、话音没什么起伏地述说着，声音之中似乎也染上了某种深沉的诡异意味。苏天望着画面里的上班族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于是“滴”地一声刷开了票检，拖着公文包走到了站台，开始等待电车。镜头之中的苏我天也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十五分，依照往常，五分钟之后，最后的末班车会行驶到站。
　　等待的闲时里，上班族找了张公共长凳上坐下，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新手机上的应用通讯。四周的光线似乎在屏幕的映照下暗淡了一些，这家伙的手机应该蛮久没有更换了，可以看出清晰的磨损痕迹，因此显得反应速度有些慢。他带着困倦刷新了一下2ch论坛的讨论帖，屏幕居然猛地宕机了，闪烁了几下后，变得一片漆黑……
　　举着手机的上班族显得有些迷惘，他呆愣了几秒钟，才喃喃自语道，“看来得换手机了吗……”
　　黑色的手机镜面中，倒映出苏我天也惺忪昏倦的脸庞。不起眼的镜面角落里，一个女人的头颅正悬吊在后方的天花板上，她用怨毒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上班族的后脑，淋漓的鲜血从她撕裂的嘴巴两侧渗出，坠落在地面。
　　滴答。滴答。
　　上班族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好似被阴冷的风拂过脊骨。他猛地转过头，看见一团头发或是海带模样的物体缠结在后上方天花板的通风口处，正在往下滴落水珠。
　　“头发……？清洁人员也太懈怠了……”上班族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没有细究冷风如何能吹拂进地下车站，只是站起了身。因为此时，温馨的进站提示已经开始广播，传入他的耳畔。
　　“尊敬的乘客，电车即将进站。请于列车门打开之前，站在黄线外侧……”
　　【你站定在全封装钢化的玻璃气密门前，玻璃的另一侧映照出你的倒影，电车降速驶进站中。】
　　嘶……
　　玻璃之后，漆黑的轨道中，上班族的身影被电车冲撞得有些扭曲。恍惚间，苏我天也好像看见有个熟悉的面孔在朝自己微笑。
　　那家伙是谁……？好眼熟……
　　上班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间醒悟过来，是我自己！
　　啊……原来是我自己在朝自己微笑啊……真是温馨啊……
　　下一瞬间，本来颇为感慨的他好似断线般呆滞了一秒钟。
　　刚才……我有笑过吗？
　　与上班族隔着玻璃相望的影子依旧微笑着，一道血线出现在它的两腮，并缓慢扩大。赤红色的浓稠液体从影子的眼窝中缓缓淌下，它裂开嘴巴，朝苏我天也展现出一个狰狞的笑脸。与此同时，一大滩还在蠕动着的活体蛆虫被它从口中“呕吐”了出来……
　　什么……？
　　上班族不由得揉了揉眼球，再度定睛望去，他的倒影只剩一脸茫然地与他对视着。
　　——同样制式的正装、同样质地的公文包、同样困倦的神情、同样颓唐的气色。
　　“错觉吗……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吧？”上班族思绪未定地想着，“我也许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嗤……
　　久侯多时的末班电车门终于在上班族的面前打开，苏我天也夹着公文包走进车厢，没有注意到背后那团缠结的发丝中掉落出一枚眼球，在地面“啪叽”摔成一滩脓浆。
　　首都圈内作息时间朝九晚零的职员不在少数，因此，虽说是末班车，车厢里面的占座率也十分可观，大部分的座位都坐着人，且多数都是男性。或许是午夜的缘故，苏我天也觉得车厢内的光线似乎显得有些昏暗，职人们的脸都笼罩在一片深邃的阴影之中，只露出下方的鼻梁和嘴唇，看不清楚眼睛。
　　电车开始平稳地行驶，虽然人不少，但较之高峰期的车厢并不显得挤拥，苏我天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一个空闲的座位。他在两个人的中间坐下，左边的男人似乎正低垂着头部小憩，右边的男人则在看今天的报纸。上班族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行加粗的小字，【遇难者27人余……】，似乎首都圈附近发生了蛮惨烈的事件。不过盯着别人的刊物看实在有点不太礼貌，他揉了揉眉心，重启宕机的手机，浏览自己之前阅读的应用页面来打发时间。
　　【……眼前的屏幕渐渐变得朦胧、模糊，以至于开始产生重影。
　　恍惚间，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轻柔地呼唤起你的名字。
　　昏暗的光线里，某只象征着“困倦”的虫子顺着神经钻进了大脑。
　　一分钟。两分钟。
　　时钟无声走动，你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渐渐飘远，延伸到了不知名的深处……】
　　男人的话音同样变得飘忽又悠远，并逐渐衰弱下去。苏天眼前的“银幕”亦随之开始暗淡，重归一片死寂。他沉默地望着一切将尽，没有再说话，又或是评判什么。自进站后，他便安静地当起了“观众”，安静地……进行着思考。
　　停顿了大约三秒后，四面深沉的黑暗里，男人平稳地道出最后的致辞：
　　“Haveagoodnight.”
　　他轻声说。
　　（PS：《暗厢》的部分环境设定参考于クトゥルフTRPG栏目的日式模组《常闇の箱》，创作者为【86式】。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