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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零年一月一十七日。午夜零时五十二分。中州。
无名的昏暗雾气于眼前弥散而开，像在水中溶解游离的墨色。四周看不见任何的人影、器物，亦或是边界，视野中仅剩一层死气沉沉的灰暗色泽。隐约好似有某种模糊不清的吟颂声零碎地响彻于脑海，然而仔细去听时，却又不闻一物。
这个单调的空间里，一片死寂的静谧中，苏天望着自己的右手手腕齐根而断。
啪嗒。
手掌摔落在质地不明的黑灰色地面上，翻滚了几圈。
苏天……愣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地将断腕的那一头朝向了面部。
没有想象中的动脉血爆溅而出，伤口好似被老道的屠户一刀斩过，干净利落，平整得像是镜面。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能够很清晰地辨认出断口截面的脂肪层、肌腱、血管和内部骨质。
看起来很“新鲜”。
“画面渲染的精细度很高啊……”
苏天摇晃了一下手腕，顺便等待了几秒钟，仍不见血从伤口流出来——鲜红色的动脉血即使淌到了断口的末端也没有滴落，而是突兀地在截面处“消失”了。
他心里一动，用左手把地面上的断掌捡了起来，这只脱离了身体的右手依旧温热红润。能够看出，血液循环的关系仍然在两者的断口处维系着，血从手腕的断口“消失”之后，继续“泵送”到了右手。
见此情形，他想了想，把右手的断面对回了手腕处。手掌居然直接被重新“接”了回去，那一圈伤口红线像是被橡皮擦瞬间抹净，看不见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苏天尝试性地舒展了几下手指，没有察觉到丝毫灵活性上的阻懈。
“果然，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感’，但有明显的触觉反馈……系统区分两者的界限在哪？”他思考了片刻，紧接着，抬头看向了那个正在自己身前“漂浮”着的淡蓝色图形界面。
【痛觉校正：0%（0%-30%）】
【疼痛等级：八（肢体残缺）】
【部位：右掌】
【是否开始模拟？确认/取消】
【须知：
玩家在开始游戏之前，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进行痛觉校正值的设定——痛觉校正值表征玩家受到伤害时，对神经反馈疼痛感的程度等级。
该项属性可设定的最低值为0%，最高值为30%。游戏过程中，高于阀值的疼痛感会被削弱至阀值。
设定途中，玩家可以对常见的受创状况进行模拟，以便判断适合自己的痛觉校正值。
注：模拟状况不代表游戏中正式受创。】
“行啊，这个功能还挺人性化的……”苏天用重新续接好的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只不过这形式，不觉得略有点儿惊悚了么？呃……好像本来在包装上就写了是惊惧系的游戏，一般人应该会有心理准备的吧？不过话说回来，最高的等级也就只到【肢体残缺】这种程度了吗？”
苏天回想了一下所用所学，印象中，疼痛感最高的九至十级状况好像分别是【内脏破裂】和【分娩】……
“嘶……不提供的原因也大概能够理解了……”
他站在图形菜单前考虑了片刻之后，伸出食指，将【痛觉校正】的进度条拖动到了最底端。
【痛觉校正：30%（0%-30%）】
【疼痛等级：八（肢体残缺）】
【部位：右掌】
【是否开始模拟？确认。】
按下确认的下一瞬间，苏天脸色平静地望着自己平伸出的右掌又一次无端而断。一如既往老道的“刀法”，干净利落，不见丝毫拖泥带水。这一次，掉落的断掌被苏天稳稳地接在了左手之中，从右腕的截面处则传来了一种强烈的、不间断的、如同针扎般的疼痛感。
苏天表情没什么变化，他闭上眼，沉下心感受了一下这股刺激——如果要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做一种比较精确的修辞的话，就好比去医院输液的时候，被护士小姐在手腕静脉同时扎进了十几根针管……
——然后不留情地拔出，拔出再扎进，扎进再拔出。以此循环往复。
“总感觉有点别扭……但还算依旧处在可以忍受，并且不影响生理活动的范畴之内……”苏天这么想着，深呼吸了一下，将断手重新“接”了回去。
“不过，果然还是有一些不习惯吗……”他扭了扭修复的手腕，自言自语道，“这种直接反馈神经的痛觉刺激应该在某种程度上被曲解变形了，通俗点讲，形式变得更加‘柔和’了许多。不过，也能够理解，如果开放百分之百校正的完全痛觉模拟，很容易导致一些好奇心重的玩家在游戏途中神经休克……”
痛觉，是生物行为和体征组成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有痛觉，才能够下意识地回避痛觉，进而规避危险和死亡。这既是生物自出生就有的天性，也是烙印在血脉中的本能。而对于苏天而言，痛觉的反馈则是帮助他判断事物危险程度的重要基准之一。被削弱的痛感虽然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神经的压力，但也同样会造成一些“错位感”——指节脱臼的疼痛感被削弱成了蚊虫叮咬，在苏天的感官之中，就好比是以为灌了一口烈性伏特加，结果发现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
“算了，就这样吧。”
【是否确认痛觉校正等级？】
【确认/取消】
【已确认。您可以在空闲时（非模组进行时）打开设置界面随时更改此项参数。】
下一瞬间，【痛觉校正】的图形菜单一如之前，苏天已经确认完毕的【玩家须知】和【免责声明】界面那般，塌散为了带着清冷微光的朦胧雾气，耳畔那道听不真切的模糊呓语似乎也一齐消散殆尽。某种较为寻常的、带着几分生硬的机械电子女音随着新浮现的界面响了起来。
【尊敬的玩家，欢迎使用《冥渊的呼唤》进行游戏。您的游戏舱型号为COC-IMS4508（全沉浸休眠式）。】
《冥渊的呼唤》，这是该游戏的正式发售名称，英文又译作《CallofCharon》，故又常被玩家们简称为“COC”。苏天其实对网络游戏这种娱乐项目没有什么太深入的涉猎，平常也接触甚少，这一次进行体验还是受人所托。与其说是作为玩家进行“游玩”，然而在苏天看来，不如用“研究”这个词或许还更为妥当一些。
【请输入您的角色昵称：】
【须知：
昵称的长度为2-16字节；
不得包含象形、部首及特殊字符；
不可伴有侮辱、歧视及其隐喻内容；
内测阶段不支持二次更改。】
“苏天。”
【欢迎您，苏天。】
【您的档案已经载入成功。】
【请确认您的自定义角色形象：】
女人话音落尽的下个瞬间，苏天觉得自己突然像是被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仿佛古老道经中阐述的“元神出窍”，他操纵着的躯干连同服装都变得虚幻、透明，并向前漂移，而原本实体的身躯则依旧伫立不动。在大约三秒钟后，他的“元神”转过身，稳定在了面对着自己身体的第二人称视角。
如同光翼展开，他实体身躯的两侧逐渐延伸出来类似于树形枝干一般的图形界面，并从下至上依次标定了他的手足、四肢、躯干和头部。
【面部调整】【配饰妆容】【肢体形态】【身形比例】……
冗长又繁复的选项自下而上铺陈而开。苏天正想赞叹这游戏的人性化程度，恍然间却瞥见大部分的选项都是锁定的灰色状态。唯独亮着的，表示可调整的选项只剩下一条——【服装】。
“哦……感情觉得我穿睡衣有伤风化是吧？”苏天捏了捏身上半透明的猫耳兜帽睡衣的衣摆，咂了咂嘴。他伸手，隔空点开【服装】选项，里面提供的种类居然还蛮丰富，从日常休闲到行政礼仪的需求一应俱全，不过基本都是配色简约的男性现代款，他想象中的古风造型和女装都不存在。
“有点失望是什么情况……？”
沉吟了片刻后，他接下来花费了大约一分半钟的时间选定了自己冬季的常用装束——带内衬的黑色长摆大衣、围巾、羊绒的休闲裤和棕色皮鞋。按下确认后，他的视角重新推移回了自己的本体之内。
【要保存您当前的自定义角色形象吗？】
【确认/取消】
【已确认。正在保存您的自定义角色形……】
僵硬的电子女音突兀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一刀斩断。苏天面前，所有的图形界面瞬息坍塌成了灰色的雾气。那种嘶哑、含糊的诡异低语再度游离于浑浊的空气之中，让人耳膜生疼。
“什么情况……？”
四周的雾气隐约开始震颤，原本坚硬的黑灰色地面像是粘稠的淤泥那般涌动起波纹。苏天的视野里，一条条漆黑的，好似由泥浆组成的人手从地面翻腾而出。它们蠕动、扭曲、缠盘，如同抱团的蛆虫般在苏天脚下结集，抓住了他的裤脚。
试图呼喊，却发不出声。试图挣扎，却有心无力。苏天不是不想动作，但发现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甚至连菜单都呼出不了后，他便放弃了反抗，转而用审视性的目光望着异变推演。所有扭曲的手臂如同缠绕的蛇类般顺着他的小腿蜿蜒而上，一寸寸抓住了他的腰间、手腕，最后则是面庞。
湿湿黏黏的触感……有点儿恶心啊。他这么想着。
脑海深处，低沉的呓语开始逐渐解离、重构、破译。恍惚间，苏天似乎听懂了这股吟颂之声的具体含义。
“无眷之人，欢迎来到冥渊……”
他被拉扯进淤泥般的地面，如溺毙之徒沉入腐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