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雨

　　天光逐渐暗淡，暮色冥冥。西山镇城墙外广袤的农田里仍有劳作的长工、短工在加紧干活，自护城河引渡的溪水经田间小渠灌溉进农田里，蛙鸣四起，萤火阵阵。
　　吴仁一行早已从西门驾牛车离去，广袤农田外是更加广阔的荒草原，这里没有高大的植被，只有矮小的灌木，还有野狗出没。这些野狗大多是被遗弃荒野，在城镇外围渐渐与山野狼群混为一队，时常骚扰西山镇外农田的佃农，干些偷食鸡鸭的勾当。
　　张仙师的符石在夜间散发出幽幽光芒，作为照明灯指引着吴仁夜间驱车赶路，同时还对周边的野兽散发驱逐的意志，保护几人前行。
　　平安度过荒原地带时，月亮已经俏然在天边升起，周边偶有狼嚎狗叫，许文鸿吓得直哆嗦，锁在车子上头都不敢露，吴雨则好奇把玩着小木匠送的狮子木雕。车上载了两大袋米面，几小包糖盐香料，原本王伯的药筐里装满了细碎的小东西。
　　到岩石裸露的上坡路时，因为地形坑洼，再加上老牛体衰，三人不得不下车推着牛车上山，虽然许文鸿和吴雨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但终究是男娃，全身也有的是力气。
　　符石散发着祥和的光芒，月亮今夜格外明亮，借着这亮光，几人艰难跋涉着。好不容易走上坡，几人早已大汗淋漓。过了土坡则是一段林中栈道，这里老树苍劲，各个长的低矮，枝繁叶茂，树根盘虬在地表，相比岩坡，这儿的地表更加坑洼难行，好在地形较为平坦不用上坡，许文鸿吴雨又躺进车子里，枕在米面梁袋上休息。
　　出了林子，临近村庄的路边有一根火把，那是吴羊上火时跑的最远的地方之一，另一处在村子另一头。顺着火把沿路行车，三人回到家中时已经入夜许久，吴妈招呼几个孩子早早睡下，自己则独自坐在堂屋里等候吴仁一行回来。
　　几人一到家中就赶忙卸货，吴爷要牵牛进栏，还没喝上一口水就急匆匆转身离去。厨房灶里小火温着稀粥，趁几人卸货，吴妈便把桌子加起来，一人盛一碗粥端放在桌上。许文鸿吴雨都饿坏了，大口大口吃起来，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等到吴仁把牛安置好回来，俩小子都打饱嗝了。
　　等吴仁落座，吴妈才开始念叨起来。
　　“村子里到发生了几件奇事，昨天杀母鸡的阿伯家的公鸡今天死了，据说今早一直没完没了地叫唤，那声音别提多凄惨，哭丧似的，后来他不叫了，阿伯以为是鸡没力气了，终于消停下来，中午打开鸡笼喂食一看，那公鸡活活在自己胸口啄开一大窟窿，就这么死了！”
　　吴仁只管喝粥，两个孩子饶有兴味地坐在一边听吴妈讲村里的故事。
　　“这事儿被丛云知道了，阿伯今天叫她去帮忙清理那公鸡，把孩子吓坏了，回来就一直哭，说什么都没用，安抚了一天，好容易刚才进屋去睡下。”吴妈闭眼揉揉太阳穴，示意明天要吴仁去安抚杨丛云。
　　“还有就是，从今年三月开春到现在马上九月了，至今一滴雨没有下过，门前溪水水位越来越低，下午若云回来的时候愁眉苦脸的，想必是担心棉花的收成。明天你也跟她说道说道。”
　　吴妈是个话多的老婆婆，但她最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一大把年纪还都是清楚的。吴妈具有女人特有的心细，平日里虽然比较严肃，但孩子们都知道她这是刀子嘴豆腐心，背地里心比谁都软。如果说这七个孩子性情各异，有的顽劣霸道，有的胆小乖巧，但肯定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从慈祥的吴爷、严厉的吴妈那里继承来的善良。
　　“你今天进城怎么样了？”吴妈这是侧面在问吴仁，吴雨的病怎么样了。但吴仁只叹气摇头，满面愁容。张仙师拿吴雨都没有办法，他真的不知道该去求什么人才能把吴雨的病医好，回来的途中，他还特地在西山镇带了一小壶烈酒，这是特地为吴雨准备的。如果说平时，一向节俭的吴仁是绝对不会在这类奢侈品上浪费钱财，但既然吴雨寒症随时会发作，而且只会越来越严重，就必须做好准备。
　　“你们俩还不洗洗去睡！”吴妈太了解吴仁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了，转头对许文鸿吴雨催促着他们去睡觉，自己则佝偻着背默默走进房间，站在房间一边里捶自己的腰，一边更衣，等吴仁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回来睡觉。
　　月明星稀，一轮半残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空中，月光散华，在薄薄的云层照亮出一个大圈。吴雨轻悄悄摸上吴羊的床，扯一角被单给自己独自盖上。不料吴羊也还没睡，安静地躺在床的另一侧，见吴雨回来，就转身过来轻轻给吴雨把被单盖好。
　　许文鸿这边就显得热闹一些，调皮捣蛋的许文鸿直接扑上陈光的床，两个小男生就势就打在一起，但都很默契地没有尖叫与大笑，害怕吵醒了隔壁的姐姐妹妹。陈光到底是大一些，很快就占据上风，快速把许文鸿压在身下，一手钳住许文鸿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则捏在许文鸿腰间的痒痒肉上，痒的许文鸿来回扭动身子又要使劲憋住笑意。
　　“你们俩快别闹了！”吴羊轻声喝止道。
　　“你们都没睡对吧。”突然，里屋里传来一生轻唤，听上去是姐姐杨若云的嗓音。却见杨若云披着一件外衣站在里屋的门口，正对着兄弟四人。陈光和许文鸿立刻安静下来，没有再打闹。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杨若云径自从里屋走出来，坐在吴羊和吴雨的床尾，“你们说，今年多久没有下雨了？”
　　吴羊跟许文鸿刚从吴妈那里听说过这件事，说是西山区从开春以来至今没降过一滴雨，最近一次还是去年冬天落了点雪花，这气候在西山区太过反常了。
　　“你们说，我们这儿的龙王是不是不称职？”杨若云再次发问，只自顾自地说起来，“明天我要上山去求雨，有谁跟我一起来。”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黑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不说。杨若云见没有人回答，便放言如果没有人跟她一起去，她明天就自己上山。
　　吴羊听到后连声道，“不行，山上有野兽，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许文鸿的父亲就是被山上的野猪拱死的，那还只是在山腰的药田，吴羊作为大哥，肯定不会让杨若云这么胡来。
　　杨若云平日里是个大大咧咧、霸道刁蛮的丫头，但其实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做了些打算的。她百天就问村里猎户有没有方法进山，猎户好奇她为什么想进山，起初还卖关子不愿意讲，在这丫头胡搅蛮缠下才给了她进山的方法。
　　猎户说，村子周围某些树上有西山镇仙师铭刻的驱散野兽的符文，这些树一般是香樟，因为香樟本身的味道可以驱散蚊虫，被仙师的符文加持过后起到了震慑野兽的作用。只要在村子附近找到有这种有铭文的树，折一小片嫩叶含在嘴里，就可以规避山上大多的野兽。但带有铭文的香樟一般高大，嫩叶又长在她难以取得的地方，而且这种方法并不保险，所以叫杨若云死心。
　　“方法就是这样，所以，有人跟我上山么？”杨若云再次试探地问道。
　　“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上山太危险了，”吴羊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个暴脾气丫头，“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还是我去吧。”
　　“羊哥去，我也去！”陈光一向讨厌杨若云，但是他一直是吴羊的小跟屁虫，到哪都粘着大哥，也乐意听大哥的话。
　　“我……我也想去。”吴雨开口了，两年前他曾经问过吴爷自己是哪里来的，吴爷开始说是镇上吴志的小儿子，后来才承认，吴雨是在西山山顶子母湖边捡来的。但村里除了猎户，没人会轻易上山，更别说是个孕妇。如果要弃婴，像阿女一样丢弃在溪水边岂不是更方便。吴爷说他是西山显灵，他就一直想亲眼去山顶的子母湖看一看。况且，昨晚西山山顶绽放出耀眼神光驱散鬼雾的事情被他看个一清二楚，他就对西山更加好奇了。
　　“那明天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要是被吴爷吴妈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上山探险也带我一个！”许文鸿也举手了，“另外，杨姐姐明天还是去棉花田里帮忙吧，你今天才问过李叔怎么上山，明天吴爷要是找起你来，四下一问，李叔肯定跟他说你上山了，恐怕你还没走一半，就被吴爷给拎回来了。”许文鸿不亏是鬼灵精，兄弟姐妹中，杨丛云的聪慧体现在礼节上，他的聪慧就格外体现在鬼点子上。
　　众人又合计商量了明天具体的计划后，便纷纷倒头睡下了。
　　清晨一早，吴妈喊叫孩子们起床时，几个孩子一蹦就从床上起来了，飞快地洗漱完毕后，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上等待吴妈上菜。趁吴爷去照料牛，杨若云直接扛着工具回村东头棉花田里帮忙去了，吴羊许文鸿两人往出村的路上悄咪咪摸过去，寻找刻有铭文的香樟树。陈光一早起来，看见窗台上放着个巴掌大小的精美的狮子木雕，十分的喜爱，顺手就拿走带在身上了，接着提起水桶就往门前溪走，吴雨则在卧室里翻着他的算术书，趁吴妈在堂屋收拾昨日吴仁买回来的物资时，溜进厨房偷走了几个馒头。
　　阿女和从云开始打扫院落时发现吴羊就已经消失，吴妈追问过来，杨丛云脸色苍白地连连摇头，吴妈以为这几个孩子饭罢又上哪里野去了，也就没有管。反倒是杨丛云这边，隔墙有耳，昨夜杨若云和兄弟们的话她全都听见了，但姐姐一再警告她不许坏事，向来安静胆小的丛云只得屈服于杨若云的淫威。阿女本身是个哑巴，昨夜里睡得也沉，对兄弟几人的去向也全然不知。
　　兄弟四人商量日上三竿时在村子最北端的火把处集合，这里已经接近山腰，是村中杀鸡阿伯家和猎户李叔的家，还有个简陋的土屋，是村里一年轻寡妇的住房，再往上走，有一间更加简陋的泥巴屋子，那屋子没有人住，已经腐朽破败了，横梁下结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走过泥巴房子再向上走一阵有个三岔路口，往西是去山阴面，村中人老掉了，尸首就埋在那边的墓园；往东是一条小路，可以前往许家以前打理的药田，从药田沿着泥巴路一直走可以走到山腰水坝，上次兄弟四人选择了光脚走河床去水坝，没有走这条路；剩下的那条，就是往北直直上山的一条路了。
　　这条路因为曾被人踩过，修筑过，因此勉强看上去还是一条路，道路两边荒草丛生，青绿色的大螳螂挺直身子站在草叶上注释着几个人。夏日的早晨，阳光半暖，微风阵阵，时不时有飞虫从草间窜出，转眼被过路飞鸟猛扑带走。
　　从这里开始就是正式上山了，吴羊和许文鸿掏出手心里攒的两把香樟叶。为了摘这些叶子，他们俩花了不少力气，还数次从树上掉下来，弄得浑身是伤。陈光掏出两个盛满水的皮袋子掂一掂，每人嘴里含着两片香樟嫩叶准备上山。
　　另一边，吴仁也好奇为什么几个男孩一大早都不见了，连平时最不贪玩的吴羊和吴雨都不见了。但他也没多想，孩子玩性大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有个小大人吴羊带着，吴仁也比较放心。当务之急是要把昨日采购回来的物资给各个有需求的人家送去，一一清点。。
　　吴仁给猎户李叔送磨刀石时，李叔还说，“昨天杨家大丫头缠着我问怎么安全上山，我就把我的方法告诉她了，你回去一定把她看住了，别让这丫头跑不见了！”
　　吴仁乐呵呵应答，早晨他去喂牛时还看见杨若云背上工具去村东头棉田帮忙，应该没有乱跑，叫李叔放心。但出于家长的顾虑，吴仁还是往村东头多走了一趟，见杨若云正帮结满花铃的棉花浇水施肥时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