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虫儿一阵一阵的叫着，夜幕上浮现了璀璨夺目的星河，一片白色的星云横亘在当中，星云里黑色的部分仿若划破星幕的深渊，神秘而又深邃。
　　叶小琼从房间里出来，“他在害怕哩。”她对向远说道。
　　“怕什么？”
　　“害怕去孤儿院呐。”
　　向远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就说从前向远离家去城里读书的时候也不可避免的对外面的世界产生恐惧呢，人总是要学着去适应这种变化的。
　　“他没的选择，很多时候都是如此，终究会习惯的。”
　　向远这种回答未免显得冷酷了，可是事实不正是如此吗？我们终究会习惯的。
　　叶小琼挨着向远身旁坐下，抬起头，目光所及尽是银光熠熠的星斗，星月的光落在姑娘的发丝上成了白皑皑的颜色，仿佛在姑娘的头顶上盖上了美丽冰冷的雪花。这使得向远回忆起幼年时的秋夜，当月华穿过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洒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活像铺了一层白色的霜华。
　　“你的头发。”
　　“唔，头发吗，怎么了？”姑娘伸手理了理发丝。
　　“银色的，漂亮极了。”
　　“嘿，我自己看不见哩。”姑娘扬起脸庞，闪耀的星辰倒映在她美丽的瞳孔里。
　　“明天，我们去那个湖看看吧，怎么样？”
　　“湖？”向远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去看那个湖，姑娘想去看湖兴许不过是因为她想去看看罢了。
　　“哦，去看吧。”向远答说。
　　没了灯光和高楼的阴影，夜空寂寥而纯净，满布的星辰闪烁着微光，仿佛是迷蒙的梦境...
　　由木屋向溪流的方向走去，大约在两者中间的位置，向远在那里种了一园子菜圃，西红柿挂着红彤彤的果子掩藏在锯齿状的叶子下面，南瓜藤在山野里肆无忌惮的延伸开来，藤条尖稍上还开着黄色的喇叭状的花朵，空气里四溢着香菜的味道。
　　再往前便来到溪流淌过的河滩了，清澈的溪水在明媚的阳光下静悄悄流淌着，天空呈现一片深蓝的颜色，苍寂的白云如同布景一样漂浮在湛蓝湛蓝的天空，风儿带着草木与流水的气息徐徐吹来，姑娘身上蓝色的碎花裙的裙摆轻轻荡漾起来。
　　“只要沿着溪流走就可以去到湖那里了吗？”姑娘把双手背在身后，刻意迈大了步子，作一副丈量土地的模样。
　　“是啊，湖就在溪流的尽头呢。”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红尘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姑娘嘴里哼起了歌。
　　“是追梦人呐。”
　　“是哦，就说歌里唱的吧，何尝不是像梦境一般呢。向远，你可曾做过什么叫自己难以忘怀的梦？”
　　“梦啊？说起来，我一直记得一个很小的时候做过的梦，奇怪的梦。”
　　“说来听听嘛。”
　　“在梦里，我大概是个四五岁孩子的模样，现实中的我大概也正当那个年纪吧。那是一幅江南水乡的景象，绿油油的田字格的稻田一望无尽，我（或者说梦里的孩子）挥舞着手臂在田埂上快乐的奔跑。”
　　“只是这样吗？”
　　“这是梦境的全部了，说来奇怪，在我幼年时期压根不曾去到过南方，梦里却无由得浮现那么一番景象。另一方面，我甚至已经完全记不得母亲的音容了，却仍旧清楚的记得那个梦。家母过世大约是发生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吧？幼年时期许多记忆的时间戳都已经淡化掉了，记忆也就模模糊糊的揉合在一起了。”
　　“兴许是因为从电视上看到所以才会梦到呢？”
　　“哦，这么说的话，兴许跟画有关，我隐约记得家里贴过一副水乡风景画，印象却不怎么深刻了。”
　　“是吧，总之是看到过类似的风景才对。不过，这种毫不出彩的梦境能够叫人记挂这么久也是蛮奇怪的。”姑娘轻轻提起裙摆，涉过溢出河道的溪水。
　　“你呢？可曾做过什么有趣的梦？”
　　“我小时候做过许多噩梦哩，到现在全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尽是噩梦的童年吗？”
　　“哪里啊，只不过从小受了那方面（家庭破裂）的痛楚，长大后印象更为深刻些罢了。”
　　远处的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跃入姑娘的视野，湖畔的柳藤上停着许多栖息的鸟类，与此同时溪流汇入湖泊发出的丁丁咚咚的声响，姑娘像是受了什么催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身上的蓝色碎花裙也就跟着旋起漂亮的舞圈来了。
　　湖水是碧绿色的，比起往日姑娘离开时从环山路上远远望见的翡翠似的光泽更加真实了，远处山体的轮廓倒映在湖泊里，仿佛是湖底的世界。蜻蜓在湖面上飞舞，阳光落在透明的蝉翼上，那些纹路奇妙极了。
　　姑娘在湖边站了一会儿，随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抛进水潭，石子落水的时候发出咕咚的声响，随后留下一圈圈涟漪徐徐荡开了。涟漪吞没了远山的倒影，可是不一会儿倒影又再度浮现出来了。生活不正像如此？很多次向远以为自己遭遇一个过不去的坎，把整个生活打乱的支离破碎。可是，每当风平浪静之后，世界还是本来的模样，个人或得或失，对它来说都无关痛痒。
　　“有时候不免想着，像故事里一样在这种地方消磨下半辈子的光景呢。”姑娘坐在石块上面，目光深沉的注视着碧翠的湖泊。
　　“也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景罢了。”
　　“是呀，这一点我们都明白，可是仍然无可避免的生出这种念想。”
　　“这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
　　姑娘忽然回头看向一旁的向远，向远以为她看上他一眼便要说点什么了，可是她不曾开口，她看着他把双臂支在腿上，俯着脊背，望着湖泊的目光深沉中透着一股子疲惫。“不必为我担心，我完全应付得来”回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眼前这个男人的形象顿时透着说不出的辛酸来了。
　　到了午后，原本耀目的阳光尽数被远处飘来的墨色的云层挡住了，雷电开始在云层里穿梭，雨丝也就零零散散的飘落下来了。相比起春雨，秋雨来的时候不会刮风，没有了少年人的锋芒，反而带着一种中年人回顾往事时的哀伤。
　　几声闷雷响过，雨点儿便尽数洒落下来了。
　　姑娘直挺挺的站在屋檐下面，蓝色的碎花裙在朦朦胧胧的雨雾中愈发显得优雅美丽了。
　　“瞧，又下起雨来了。”姑娘说道。
　　“为什么说又呢？”
　　“上次来的时候不同样下了雨吗，对吧。”
　　“哦，说起来，是因为你喜欢雨呢？还是它倾慕着你？”
　　“嘿，我们彼此喜欢罢了，下吧，只管尽情的下吧。”姑娘摊开掌心，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滴滴打在雪白的手掌上面。
　　“这样一来要怎么离开呢？”
　　“只管叫的士司机来接我们吧，出多一点车费好了。”
　　淅淅沥沥的雨夜里，向远的脑海里接连浮现叶小琼的面孔，仿佛有什么人在那里反复念叨她的名字。叶小琼再一次来到这里单是因为这山野别样的安宁吗？向远是作为这山野的一部分而存在的，是区别于别处的景致的最特殊的那部分。
　　向远有这样一种念想：若是他们能够早些相识就好了，在城市里，一年多以前，父亲还不曾过世的时候，这样一来，彼此之间兴许能够发展成一段美好的爱情呢。如此，向远便能够继续留在城里努力赚钱，也不至沦落到当前的处境。。
　　向远的这种念想何尝不是出于一种自卑呢？出于对一无所有的畏惧。
　　想着想着，向远已经听不到雨声了，徒留下脑海里银光熠熠的满天星辰，姑娘的面孔在星河里浮现，那最明亮的星仿佛是她的眼睛，掩在星渊做的眸子下面长久且安详的注目着这篇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