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回头了

　　暮云平，男，四十九岁。早年参加过南疆的那场战争，在战争中腿部受伤，后复原转业到江城这个小城市的公安系统从事刑侦工作，从一名普通的刑警做到刑警队长，以他的政治资本以及工作资历，本可以再往上升迁，但从部队带出来的耿直性格让他在工作中吃亏不少，却几十年都不曾改变，加上性格孤癖、个人的文化水平的局限等种种原因，就一直在刑警队长这个位置上，不过他本人对于名利不屑一顾，几十年如一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对于这样一位有着军人峥峥铁骨的刑警队长，他身边的人对他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刑警队长这样一个角色，对于他的其他信信息一无所知，这些身边人中就包括他亲手带出来徒弟——萧寒。
　　萧寒手中拿着刚刚送过来的两份报告，尸检报告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代表了暮云平一生的终结：
　　“高空坠亡”
　　另一份案件调查报告上则给出了这种终结的原因，更简单，只有两个字：
　　“自杀”
　　萧寒自然是无法接受如此简单的结论，手中薄薄的一沓纸重逾千斤，压得他整条手臂都在颤抖，他猛的扬起手臂将手中的那沓纸砸向办公桌，“啪”的一声脆响，巨大的力量使其在碰到桌面后又弹了起来，在空中刹那间冲散开来，再片片飘落到地面上。站在一旁的杜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声响吓了一跳，楞了一楞，等那片片白纸都坠落于尘埃，这才回过神来，默默的蹲下身将那散落一地的纸张重新捡起来整理好，再看着背对自己面朝窗户的萧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没能出声，眼前这个人，他孤傲、冰冷，便绝对是一个自控能力极强的人，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失去控制。他的心乱了，心一乱，就会失去准确的判断，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得让他自己静下为，别人无能为力。
　　“先去现场”
　　片刻过后，萧寒留下了简短了几个字就转身出去了，杜若知道，他做到了。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本应该和平湖大道上的其他地方一样热闹，繁华。但现在，他是这条大道上最冷清的两个地方之一，一个是大道最西端的江城市殡仪馆，另一个就是这栋位于大道中心地带的烂尾楼，这里也是整座城市的中心地带，是全市的行政、金融、教育中心地带，除了市政府的行政机构，周围还分布有学校、银行。造成这种意外结果的是十年前的一场意外，这处在建的工地就被封了，后来就一直闲置到如今。几天前的另一场意外使这处闲置十年之久的烂尾楼再次被警方封锁，也注定它以后也将长久的闲置下去。
　　整栋楼在出事当时就完全封闭起来了，禁止外人进入，其实就算没有封闭，也没有多少外人进入，也只有乞丐、流浪汉晚上来到这里的底层过夜，但也仅限于底层，十年前的那场事故，坊间各种真假难辨的传闻，绝对没有人敢往楼上爬的。如果是在盛夏，大多数人是宁愿睡在天桥下也不愿意来到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的。
　　在萧寒和杜若二人对那组数字展开调查时，警队的其他人也同时对这栋楼进行了彻底的搜查，这也是那份案件的现场调杳报告上“自杀”二字的判定依据。显然萧寒的到来证明他对那两个字的结论是不认同的，其实所有参于调查的人员对这个调查结果都不能接受。但所有的证据都只能证明这一个结果。所有人都希望萧寒的到来能找到新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结论是错误的。对于这样一位昔日的业内精英，他可以功成身退，留下身前身后名；也可以因劳累过度倒在办某个大案疑案的过程中，英年早逝；甚至可以在抓捕某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时遇袭倒下。但独独不可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一个人从一栋荒废的烂尾楼上坠下，这算怎么一回事。所有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想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警方的封锁线内，那栋烂尾楼都在那儿静静的立着，它不会遁逃，也不会出声说话，所以有没有那道白蓝相间的封锁对于它来说都一样，它只是在那儿静静的立着，一立就是十来年，静静的看着进来的人，出去的人；静静的看着活着的人，死去的人。
　　“这楼内有点邪性，却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个地方，你们两个小心点。”
　　萧寒和杜若二人没有理会同事的言语，一前一后静静的缓步登上楼，整栋楼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脚步声，尽管此时正是晚春的午后，但楼内凝滞的空气仿佛还是寒冬留下来的，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股透骨透心的阴寒。楼内还保持着十年前在建时的样子，处处残砖断椽，清水墙上一条条灰缝如同一块剐去表皮的肉暴露出的丝丝缕缕的血管，门洞窗洞都还没有装上门和窗，在楼内阴影中如同张开的一张张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二人。久经阵丈的杜若没来由的连打了几个冷战，加快脚步几乎贴着了萧寒的后背。
　　萧寒在前面一边小心的绕开地面上标记的暮云平当天上楼的足迹，一边冷静的四周观察，一路登上五楼的塔吊进料口，为了安全，那竖立在楼外的塔吊早在十年前封楼时就已拆除掉了，每一层楼的进料口都用铁栅栏简单的拦了一下，其实楼上从来都没有人上来，拦不拦都无所谓了。五楼的栅栏被人为的移开了，报告上说在移开的栅栏上采集到了暮云平的指纹，可以断定当天是他自己移开了那挡在进料口的栅栏，接下来的事情都知道了，移开栅栏后他就从这儿跳下去了，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自己跳下去。但不相信归不相信，一切都需在证据来证明。现在这证据都靠萧寒了。
　　萧寒之所以当天没有上来，之后的一个星期也没有来到这里，主要是考虑到自己和暮云平的关系，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再过来，局里的领导显然也是出于这一层的考虑，没有急着让他过来，加上当晚又有人飙车受了伤，也不适合立即就过来，索性就先让他查那串数字，顺带着养伤，等什么时候自己想过来了再过来。所有人都知道，萧寒是不可能不来的。
　　此时萧寒静静的站在那进料口上呆呆的看着下面，脑中却在飞快的还原着从进入这栋楼眼睛所看到的所有画面。心随着当日进入这栋楼的那位中年人一起一步一步的登上还没的安装扶手的楼梯，一层一层的往上走，最后移开那挡在身前的栅栏，如同他现在一样静静的看着下面几十米高的地面，然后回头，对，回头。地上留下的脚印一直是一路向前的但在这里左脚有一个明显的向一边微微挪动的痕迹，在楼上的最后一刻，他回头了。回头后他看到了什么，一个人？还是什么？如果按那些神怪异志小说里的情节，午夜时间，一栋十年未曾有人进入的烂尾楼内，似乎看到什么都不足为怪。但无论是看到什么，那一定是导致暮云平坠楼的主要原因。但在萧寒看过去的那个方向，却有任何痕迹。萧寒绝对相信自己同事工作能力，如果在楼内有任何与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一定逃不出同事们一个星期的搜索。事实上他今天一路走上来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之所以敢断定暮云平在坠楼的最后一刻有回头的动作，还是缘于他与暮云平的关系物殊，跟随在他身边多年。暮云平在部队时在战场上左腿受过伤，这也是他离开部队的原因，虽然康复后不影响正常的工作生活，但左腿却不如右腿灵活，所以每次回头时左脚都会不自觉的跟着挪动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对于每天都跟在暮云平身边且观察事物细致入微的萧寒来说太熟悉了。所以今天他才能这么肯定。但暮云平最后看的那个方向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罪魁祸首或者说是凶手，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丝的痕迹，除非他会飞……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进入这栋楼来萧寒第一次开口说话，静静的楼内突兀的声响把沉思中的杜若吓了一跳。一时间嗔怒与白眼齐飞，但还是不自觉的朝某人这边靠拢了些，，像是生拍吵到了谁似的，压低了声音说：
　　“你也发现了吗！这里是不是太干静了些？”
　　萧寒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荒废十年的烂尾楼，无门无窗，门户大开，照理说楼内该是积尘如雪三尺厚才对的，但二人一路走上来，除了底层偶有拾荒或乞丐光顾，反而扬尘如烟，踏过留痕以外，其他的几层楼几乎丝毫看不到闲置十年的痕迹，地上也只有些施工留下的建筑粉末，就如同昨天还有人在里面施工一般，其他不见纤毫的岁月尘埃。如果不是特有的刑侦技术手段，肉眼几乎是看不到暮云平当日留下的脚印的。
　　二人痴痴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有种穿越虫洞的感觉，穿越到了十年前，穿越到了十年前那个案子刚发生时的一周左右的时间，十年，任外面风云变换，这栋楼内竟然是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