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游

　　亥时一刻，白子游避开城中巡查人员，准时出现在了他白天踩过点，已经确认过会面地点的破旧茅草屋门前。
　　借着幽暗的月光，白子游的手掌触碰到破旧的门板，在他即将推开大门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白天时出现的象征着目标地点的三角符号，此时已完全被擦去，丝毫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由于天黑，走错了地方？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因天气原因或眼神出错等原因而走错路之后，白子游定了定神，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之上。
　　静悄悄的，室内没人，白子游手掌发力，木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隙，那道小缝隙像一条裂开的口子一样，在吸食着室外的月光，而室内，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白子游撑开大门闪身而进，燃亮了随身携带好的火折子。
　　那是一间狭促又破败的房间，进门处紧挨着灶台，灶台上方的墙面上一片烟熏火燎，留下一排排的焦痕，墙角码放着整齐的柴火。
　　脚踩着室内土石和木屑铺就的凹凸不平的路面，白子游凝神戒备，走进了内侧的房间。
　　他总觉得今日之事很是离奇，自己白天看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出错，然而晚间前来赴会却发现信息已经被涂抹掉，自己本门的讯息其他人是不掌握的，更何况这些传讯符号看着虽然简单，可实际上不知其中窍门的就极易犯错引人怀疑，例如，原本出现在门板上的那个倒立着的小三角就门道颇多，上面一横略略窄于两侧的斜边，且仔细查看，会发现那三角符号内侧极小的距离之内竟然还贴着外侧的边缘画着另一个小三角，若非本门中人是绝不会留意到的。
　　况且，经过白天的观察，似乎居住于此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他们也绝不会无聊到去擦邻居家门上的记号的程度。
　　房间内一张木板床，两张破旧的竹椅子中间摆放着一张原本折了半条腿，现如今用绳子绑着一节竹子作腿支撑的快要烂了的桌子，桌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陶碗和烛台。白子游定睛望去，见烛台上方被火熏得黢黑的墙面上似乎有划刻过的痕迹，那是一柄狭长的小剑模样，正指着窗子。
　　白子游猱身跃过窗子，一阵恶臭之气袭来，窗外地上尽是鸡粪，秽臭扑鼻，白子游一手掩鼻屏息，一手持着火折子照亮。
　　屋后的小院子空空荡荡，只有几张木质小板凳东一个西一个地凌乱着，院墙之上，赫然又出现了小剑的指引。
　　也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干的好事，白子游喃喃自语，这么不严谨，临时起意改地方，搞得这么草率，害得自己大半夜的出来瞎晃，很容易被当成贼的，就是被巡防司抓个现行那也是很糟糕的事情。
　　剑状标记凭空又多出了五六个，白子游大感无奈，一方面要黑灯瞎火地看路，找标记，同时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被同安集内其他百姓撞见或者被巡防司的当值人员撞见，想到巡防司，白子游回想起来，今晚巡防司夜巡的密度比寻常大得多、也细致得多，看来今晚巡防司好像接受到了什么特殊的任务吧。
　　一番折腾，白子游气喘吁吁，身上微微见汗，心里骂骂咧咧，上一个标志指向一处开阔地，白子游纵身前往，只觉眼前景物颇为熟悉，只是隐在夜色之中难以看得真切，待走到近前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集市入口处的柳树旁，折腾了一天，费了无数心机，竟然兜了一个大圈子！
　　白子游又惊又怒，满身的疲惫，满心的委屈，偏偏在此处还无法发作。正在此时，熟悉的踢踏声响起，那是黄皮短靴撞击地面的声音，巡防司的队伍再次经过此处。
　　白子游立即躲进了树下的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
　　此番巡逻的队伍中，似乎有个小头头。
　　一人边打着呵欠便说道：“兄弟们都快着点走，早点回去休息一下，打个盹，两个时辰之后咱还有一次呢，还要再出来溜一圈。”
　　听得此言，众巡防司兵丁一片哗然。
　　另一人说道：“赵班头，可是此地最近又闹窃贼了？怎么今天这一晚要巡逻这么多次？”
　　那赵班头说道：“谁说不是呢，咱们一个小队负责此处街面，一晚上就要巡上两次，还不算巡防司其他人呢！他奶奶的，这大晚上的，回家搂娘们多好……”
　　众人听上司说出此言，都发出会心的猥琐笑声。
　　那赵班头又说：“他奶奶的，闹贼倒是没听说，只不过听说这同安集这几日不太平。”
　　众人皆道：“那是为何？”
　　赵班头打了个哈哈，说道：“至于为何，那可不是俺老赵能知道的事了，只不过巡防大人直接交代下来，说今夜务必要严密看守此地，不得有误。”
　　刚才说话那人又说道：“今夜？难道巡防大人得了消息，今夜有什么大盗土匪要光顾同安集？”
　　赵班头道：“几个小土匪倒也不至于惊动了虎贲中郎将石大人吧？”
　　那人奇道：“虎贲军石大人？怎么和他也有关系呢？”
　　赵班头又道：“我有个妹夫在巡防大人家里当差，他今日下了拆来找我喝酒，听他说石大人今日造访巡防司，巡防大人才下的这道命令的。”
　　那人越听越奇怪，忍不住“咦”了一声，又问道：“虎贲军素来拱卫皇宫内院，而我巡防司负责皇城外，城郭内各处场所的巡逻，一向互不干预，责权也并无交叠之处，石大人为何如此啊？巡防大人掌京畿重地的治安，权力大得很，为人也一向高傲，怎么对石大人如此言听计从？”
　　赵班头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巡防大人一向高傲那是不假，可也要看针对谁？这个虎贲中郎将石大人可不得了，那是太后嫡系，极有权势的人物，那是巡防大人能得罪得起的？别说他了，就连当朝这些尚书侍郎，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你别看我们巡防大人看起来硬气，实际上见了这等厉害的主，那可是很会巴结的！马屁拍起来也是高明得很哪。”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走开了，只留下白子游一个人依旧在柳树的阴影下怔忡出神。
　　今夜，为何偏偏是今夜增派了巡防人员？难道真是他们所说的同安集不太平？白天收到同门传讯，此时又更改信息让自己暴露在一片满是巡防人员的街区内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这究竟是何意？来接应自己的同门，又去了哪里？
　　当白子游返回府邸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会客厅大门紧闭却灯火通明，推门一看，见到胡海若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身边还丢着一只滚来滚去的大酒坛子。
　　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虽说各有各的立场，远远不是朋友，但见胡海若处变不惊，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条理极其清晰明了，分析事情又颇具预见性，向来对他是钦佩的，又联想到他以往的种种经历手段，自然而然认为这人是个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狠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谁知今晚竟然见他醉态可掬，不由得大感诧异，可随即又想到今晚遭遇的诧异之事实在是很多，也就习以为常不认为胡海若所作所为有何出格，抑或是不可理喻之处了。
　　当胡海若出现在集贤馆，时间已接近午时。今天早上他是被管家喊醒的，在阖府下人目瞪口呆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的神色中匆匆洗漱更衣吃早饭，然后来集贤馆报到的。听管家说，今早李天风李大人差人来传信要在集贤馆召见自己，果不其然，还真是按照李玄同之前所言的那般，要按照北海国的正常流程引荐自己做官。
　　宿醉未醒，身上还隐约能闻到酒气，胡海若右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正默默忍耐此时此刻的头痛。。
　　昨晚喝得确实有点多了，先在那家小酒馆里自己喝了三瓶，刚回府和公生夷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又喝了一坛子，不过公生夷那小子怎么也不陪我喝？架都在一起打过了还是这么紧绷着，无聊，无趣。他还指望他这个吏部左侍郎能平平稳稳做下去？这也未免太天真了些，待我这个假卧底被引荐当了你北海的官，我只要正正经经地向李玄同告你一状，说你是宁国细作，到时候任你是什么昆仑高手，进士极第，还是什么少年天才，羽山学宫的骄傲，统统都要玩完，你这侍郎大人可就做到了头啦，到时候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李玄同和夏公明那里都好交代。不过夷兄啊夷兄，到时候你可不要怪小弟我，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你一点也不懂为官的真谛呢，如此优秀到招人记恨，想踩你的人能从集贤馆排到皇城根，那便也不差我一个吧。
　　他这正在沉思中，听得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正是那名当日和自己所谈甚欢的书生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