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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是藤原东虎。
“他说他是藤原东虎！”
这声颤抖的咆哮伴随着男人朗声的大笑传出警署，正午的炎阳晒烫了门口的石狮，那石狮子眉目狰狞，踏球傲立。
仅仅是一瞬间。SH警署的大门从未同时涌进过如此多的警员，无论是从门外拔枪流入的，还是从楼梯口冲下来的。方才空旷的一层大厅挤满了人，仿佛这是个庞大的蚁巢，四面八方的门厅里都有人影攒动。
最中心处。
藤原被死死按在地上，胡子摩擦在冰凉的地面里，他咧着烟黄的牙齿，那牙齿磕在地上发出叮叮咔咔的响声。
藤原一直在笑。
身上压着一层又一层的警员，无数只手卡着他的关节，人群包围下的他只露出一个脑袋，依然有后续赶到的警察往他身上飞扑，那儿像个滑稽的人体塔堆。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眼前无数双移动的黑皮靴，透过裤管间微小的缝隙，他还能看到警署大门外猛烈的阳光。
“别动！”
“停止你的反抗！”
他的耳膜被震得发痛，人们挤在耳边对他重复同样的话，尽管他已五体在地，动弹不得。
胡子里满是鼻涕与唾液，藤原笑狞了那张脸。
不清楚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笑谁。
——————*
警署大楼三层，刑侦科。
楼道最深处的办公室被人推开，透过门缝间裂开的空隙，里边是一张杂乱不堪的檀木桌，上面摆着许多统一制式的钢笔架，数百支颜色各异的钢笔陈列在办公桌上，好像某个私人钢笔展的仓库。
确实像间储物室，这个办公室已有半年无人使用了。
它的主人，前不久荣升副署长的实权派人物——铁瘸子，王朝阳。
现任老署长给了王朝阳很大的信任与支持，须知这位铁瘸子在军队服役时就是个刺头人物。
他在当年多次的军事演习中公然违抗命令，教唆部属使用实弹进行拉练。据说这事在后来导致了十数名属下在实弹训练中身亡，王朝阳也不得不提前退伍。
也有人说王朝阳本该被送上军事法庭，但他的家庭背景已经在远东共和国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他能在退伍后迅速做上SH警署的第二把交椅，这背后其实存在很多有意思的猫腻。
当然，这些流传于SH警署内部的八卦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证实，但不可否认的一点，SH警署从来没有过一任长官能像铁瘸子这样亲力亲为。
他没有娶妻，任何睁开眼的时间都忙碌于各大犯罪第一现场，这间个人办公室也就这样被闲置了半年。
“让小高召回所有驻外辖区的警员，公案在身的除外，三点一刻全员在一层大厅集合。在此之前，你现在给市安全厅递一份申请，调一辆全SH最高级别的防弹卡车，十分钟后我要在警署楼下看到它。”
阴柔的男嗓音从办公室里传来，这里还有钢笔写在白纸上“沙沙”的磨擦声。
“除了三十辆警用摩托前后开道，这十二辆警车务必围在藤原东虎的押送车周围，带好充足的备弹，该拉保险栓的时候不要犹豫。”
王朝阳在纸上点下最后一颗句号，他抬起那张十分普通的脸，把一张刚加印的信封递了出去。
“这封亲笔信送到东郊部队的邓师长手里，接下来一直到开庭，藤原东虎都由东郊部队接管。”
“还有，军区的地盘可不能乱闯，你们把人送到后就回来，别想着在附近蹲守。”铁瘸子用纸巾仔细擦拭了笔嘴，把它小心地插回钢笔驾里，引得一排光亮的笔帽前后晃动。
“王局…”接信的人似乎有些犹豫，“藤原东虎的关押程序恐怕不太合理，他还没有经过法院判决，理当由我们警署进行看押，而且放到部队里算什么事，这都不是一个系统…”
“所以我给邓师长写了信。”
王朝阳双手和握在办公桌上，他淡淡地抬了一眼，就像阴柔的嗓音一般漫不经心。
“还有问题么？”
“是！”
下属立刻绷直了身子，只是警帽的帽舌还有些轻微的抖动。
“等会。”王朝阳在门口叫住了他“叫王副官进来一趟，我办公室周围的人可以撤了，让他们先下楼集合。”
“是！”
警员深鞠了一躬，眉眼间还残留着军旅生涯留下的英气，这是王朝阳从退伍后就带在身边的老人，在部队时就是他的兵。
片刻之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是个年纪轻轻的男生。
“王局，您找我。”
“坐。”
王朝阳头也没抬，他转身从书架里抽了一本书，透过淡淡的尘灰，书的封面上是烫红的五个大字——《炼狱浮世绘》。
“王局…”年轻人见得此景，突然就红了眼眶。
铁瘸子熟练地找到第256页，页里是一幅图画，是一座眉目狰狞的魔鬼雕像——
——魔鬼阿斯莫德，秘密的守护者，神秘宝藏的守护神，在古犹太人的传说中，它还是所罗门神庙的建造者。
王朝阳撕下第256页，沿着平滑的桌面，他把这张“魔鬼阿斯莫德”推到年轻的王副官面前。
一时间，刚毅如王朝阳也唇齿颤抖，说不出话来。
“您…真的决定了？”王副官咬着唇，鼻子通红“可是…哥，我们真的不回去了么，真的需要…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王朝阳别过眼，很少看到不动神色的警署铁瘸子会有迟疑的时候。
“再怎么样都好，那可是我们的家啊，爸爸，大伯，妈妈还有姐姐…他们都在等你——”
——“王朝军！”
这个男人的声线依旧那么温柔。
多少年了，十三四背井离乡的总角少年，日道黄沙的军旅生涯没有教他妥协，从脚底磨破的第一颗水泡到后来追缉凶犯时被子弹打穿的膝骨，他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只是在那个家里，他觉得自己像他的嗓音一样格格不入。
小男生都会经历变声期，王朝阳也有朋友，当他的朋友们都慢慢开始发育，也都拥有了属于男人厚实的声线。只有王朝阳一直保留着尖嫩的童音，朋友们背地里叫他小姑娘，可在家长们面前，王朝阳才是这个家族未来的顶梁柱。
一个男孩从男生到男人的转变从来不以是否发育完全为标准，王朝阳不是没有担当，只是他打心眼里不认同那个家族的道义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其实在那个家里的许多男生，都没有王朝阳这样的勇气。
“这页撕下来的纸，由你亲自送到蓝果娱乐公司的前台。”
年轻的警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他目光炯炯地望着王朝阳，即时他心里知道这个男人认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但心里却不由期望…或许，他是在等王朝阳更加明确的命令，也让他能有更加坚定的勇气：陪着他的哥哥…与整个家族决裂。
“你一直都有选择的机会。”王朝阳说，“送了这页纸之后，你可以留在家里不用回我这了。”
面前这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眯了眯眼睛，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问：
“藤原东虎为什么会自首？”
“即使藤原东虎打算来自首，日裔派的残部也不会同意。”王朝阳手肘撑在办公桌上。
“那是为什么？既然日裔派不同意，你加强的这些警力，或者把藤原转移到部队的做法都是无用的，且不说外面潜藏的残部会不会劫车，一个藤原就足够杀出重围了。”
王朝阳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徒增无故的伤亡么？”年轻人问。
“人越多，就越容易留下目击者。”
“哥...”年轻人不寒而栗。
“国际巡查组就在SH，日裔派的人要劫车，就得杀光几百名正式警员，这种大事件不可能瞒得住人类社会。”王朝阳说“一旦巡查组认为SH亚种存在曝光的风险，他们就会提前抹杀包括藤原东虎在内的所有涉事亚种，也就是日裔派的全员。”
“日裔派想救人，先要掂量掂量巡查组的能力。若是藤原被抹杀了，他们救人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劫车，我这么做只是预防小部分藤原东虎的死忠鱼死网破。”
“哥，那可是几百条人…”王朝军还想说什么，可他的目光越过哥哥的头顶，落到了办公室后方白墙的一块匾额里，上面用苍劲雄浑的毛笔写着：
人民即正义
王朝军张了张口，没再说话。
“藤原既然存了自首的心思，不管是否出于本愿，他都不可能反抗警方。”
“我…实在想不到藤原会这么做。”
王朝阳的目光突然锐利如刀，这间办公室里浮动着尘埃，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颗颗可见，人就像浸泡在金蜜色的梦境里，连阳光也变得粘稠。
“我也想不到白敬乾会这么做。”
“白敬乾？”年轻人瞠目结舌“你…你是说藤原来自首，是白敬乾的授意？”
王朝阳歪了歪脖子，问“藤原是束手就擒的人吗？那个男人打掉了整个‘扑克牌’，拥有这种野心的混账，会突然良心发现甘愿接收法律的制裁？王朝军，你别忘了——”
——“咕隆。”
年轻人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耳边有冷汗滑落。
“日裔派。”铁瘸子一字一顿“是白敬乾的日裔派。”
“那这张纸…”王朝军颤颤巍巍地抓起书页，獠牙缠绕的恶魔阿斯莫德。
“是我最后的仁至义尽。”嗓音阴柔的男人闭上眼睛，似乎在座位里睡着了，很久之后，他突然开口说。
“从今往后，我是人，是警察王朝阳，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哥…”
“你回家吧。”王朝阳突然睁开眼睛，像是打盹的虎兽龇开了獠牙。“战争，开始了——“
——“是远东共和国原种人之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