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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大道，斯帕克街区的林荫长廊里。
孤单的公园长凳上坐着两条人影，漆黑的草坪沉默着，雨刚停，一切都干净明朗。
夜空如洗，月朗星稀。
“牛逼，这也太嗨了吧！”水电工模样的中年人鬼吼，他兴奋地朝空气挥了一拳，手机荧幕照着他油腻的脸“你手里还有多少料？干脆全搬出来得了，反正这小孩已经完了，那个hhiaceun123是谁啊，回去记得给他加鸡腿啊！”
他旁边是位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秀气的鼻子上顶着框金丝眼镜，他拿着街角超市买来的咖啡，坐在凳子里一言不发。
“愣着干啥呀四眼仔，继续安排他呀！我都没看够呢…那啥，你水借我喝喝。”
说着，水电工抢过咖啡。
“烫。”上班族闷声说。
“噗嗤！”
棕色的液体溅到前方的石面上，月光下还有一个手舞足蹈的影子。
“咳…呸呸！”水电工瞪着牛目，脖子通红，“你他娘想烫死老子，快点说话能不能死！？”
上班族置若罔闻，一直刷新着手机里的热搜排行榜。
“…每次跟你搭档都晦气！要让老子提前知道是你，委员会给多少钱老子都不来！这几天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别的不说，老子每次跟你说半天话就跟聋子似得，挤兑半天最多能蹦一字，心情好点就一词儿…要么就是…”
“这个hhiaceun123，我不认识。”上班族突然说。
“对！对！就是现在这样！看看，完全不顾我说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真是！”水电工显然在暴怒的边沿，他像突然被浇了盆冷水，愣道：
“哈！？啥…啥意思？这不是你安排的人？那这hhiaceun123哪来的呀！我们弄那记者小男孩，他跟着掺和什么劲儿呀！？”
他又兀自说开了，上班族推了推眼镜。
“没必要弄了，这一锤已经把他锤死了。”
“…可别介！接着搞啊，合着这hhiaceun123不是你安排的呀，那你之前准备的料不都浪费了嘛。哦，就开了个头，风头全让别人占了，是不是缺心眼儿呀你，我不该叫你四眼，应该叫你三眼才对！”水电工兴奋道“你不还有一狠的吗，把那个也抖出来，让那小男孩彻底爆炸！”
“BOOM！BOOM！BOOM！”水电工比着手势，身上的肌肉大得夸张。
上班族摇了摇头，他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水电工。
上面是CBS哲谷的个人页面，哲谷删除了之前所有的博文，然后关闭了评论，整个空白的页面里，只有一条刚刚发出的推文：
CBS哲谷：
所有诽谤污蔑都无声接受，所有道貌岸然都死得其所。
水电工挠了挠手臂。
“这…啥意思？”
“他自爆了。”上班族面无表情地说：
“这种时候不正面回应，也没有道歉。还发这种反击性的推文，他激起了公众的反感，故弄玄虚等于慢性自杀。”上班族摘下金边眼镜，从怀里摸出手帕擦了擦。
“等舆论发酵就可以了，我高估了CBS的公关能力，还有hhiaceun123踢了临门一脚。”
“我们自己都能弄死的事儿，还用它多手？”水电工扬起眉毛。
“这事不简单，我得通报总部，远东共和国要多留一段时间。”上班族起身，捡起搭在椅子后的西装外套。
“别…别介啊！我老婆还…”
“这个hhiaceun123有问题，上过总部监控名单。”
“他…不就是个普通的..警方官博管理员嘛…”
上班族瞥了他一眼，然后就踩着皮鞋离开了，月光下枝影婆娑。
“你不也只是个水电工吗？”
——————*
他像被丢弃的空啤酒罐，角落里又多了一支啤酒罐。
一大口啤酒冰凉地流过喉道，又刺又辣，这种让人迷醉的液体，哲谷却越喝越醒，仿佛真正活着。
他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手机阻拦了所有电话与短信
只开着微博，每秒都有新增的消息跳动在屏幕上。虽然关了评论，但人们还可以通过转发他的推文来抒表看法。
哲谷是一条一条地，看着指责的言论变得频繁。有人替他说话，还有很多人支持他，但哲谷的支持者成为了众矢之的。
好像舆论瞬间调了个方向，面前就像有千万双手，这些指尖能穿过手机屏幕，毫不留情地点在哲谷脑门上，骂他：骗子、小人、伪君子。
人们从前对一个人有多喜爱，当它转变成憎恨的时候，这种厌恶就能有多浓烈。
他坐在地板上，歪着头靠进沙发里，嘴边沾着一根未燃的烟。眼前灯光很炽烈，他突然忆起这玩意叫“电”，第一次接触是在九年前的樂土藩。
他好像都习惯了，日常里的一切。
仿佛每一次生活的破灭，预兆都是这一盏“电灯”。
那个雨夜…当时父亲痴望灯泡的神情那么迷离，哲谷还揣测那是什么样的心境。父亲的仪态就像是…假如“电灯”突然活过来，不需要说什么话，只稍一个眼神父亲就会心甘情愿地跟它走，哪怕父亲知道终点是悬崖，他也毫不犹豫。
哲谷揣测不出来，不过此刻的灯，好像是挺让人着迷的…就想一直看下去，哪怕眼睛花了也好，起码那个灯光很像是“希望”…
他能怎么做？他还能做什么？
看灯的时间长了，眼窝里有些湿。
删光微博的样子好像个懦夫，哲谷百口莫辩。
他可以为醉酒打人的视频道歉，事实上，他真想对温铭说声对不起。可那个胖子也不见了，不知道他在审讯室里经历了什么。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解气了吧。”他喝了口酒。
哲谷有打算过道歉，可hhiaceun123爆料的事情完全击垮了他。濑户不清楚哲谷与hhiaceun123间的关系，所以她以为哲谷双目腥红的样子只是针对爆料本身。
哲谷把hhiaceun123当朋友来着，素未谋面的朋友。
他把账号里的每一个字母都挨个确认，其实哲谷怎么可能会看错，hhiaceun123名字里暗示的信息不知道在梦里出现了几回。
hhiaceun123
heichuan123
哲谷只是不敢置信，或许那个血淋淋的自己说的没错，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所有真实的人性都会被无限放大。原来hhiaceun123的主人只是SH警方官博的前工作人员，哲谷之前还怀疑过汀、甚至是王朝阳呢。
也正是因为hhiaceun123的爆料，哲谷放弃了道歉的念头，酒后打人的事情他需要道歉，但对象只是温铭一个人而已。他并没有教唆任何人学习他的行为，造成的社会不良影响也应该由发视频的人承担。其实哲谷有时挺幼稚的。
不顾濑户阻拦，在万念俱灰中，哲谷写下了：
“所有诽谤污蔑都无声接受，所有道貌岸然都死得其所。”
这句他内心深处最绝望的独白，成为了幕后推手凯旋的信号。
在这条推文发送的那一刻，整个CBS本部大楼都发出了若有若无的惊呼，不知多少自发加班为哲谷想对策、写文稿的同事们惊掉了下巴。
“那傻逼完蛋了。”有人合上电脑。
“多好的一盘棋啊，让自己给…”
“闭嘴！下班！”秃头组长砸门而出，胸前的CBS员工卡晃啊晃。
—————*
“还没睡吗。”哲谷说，身边都是喝空的啤酒罐。
濑户靠在墙上，什么话也没说。
他又燃了一支烟，白气缭绕，哲谷再开一罐啤酒。
“我原来啊，只是个小人物，不起眼的。你知道男生嘛，长得好看没用，社会对男生的期待不在脸，我这不是歧视女性噢，因为我也是被歧视的人，樂土藩人嘛！”哲谷明显喝多了，脸上都是红晕。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平凡对我而言也曾是一种奢望。因为我是樂土藩人，最开始的时候连电脑都没见过，光是电就很新奇了。像是乡巴佬进城，只要融入就好，不显得突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哲谷举着啤酒罐。
“要不怎么说人会变呢，有的野心是一点一点在生活中积累的，拥有了，就开始不满足。我不再期待于和别人一样，在熟悉了社会生活之后，我也开始想，什么时候能被别人注意，就请各位看看我吧，我很优秀的，不比那些功成名就的记者前辈差…因为我是独特的个体啊，群体的标签不能突显个性，我希望得到尊重。”
“像那些基本的，我希望街上好看的女生能回头多看我一眼，而不是因为身上的西装，就把我归入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也可以活得有价值啊，莫欺少年穷…”哲谷开始酒言酒语，但他看向濑户的眼光变了，变得和狼一样锐利。
人都是动物，如果明天是死期，今天的渴望会是什么呢？
繁衍，无尽的繁衍…把存在过的证据通过最原始、最低级的方式传递下去。
“少喝点，除了证明很无助，又能帮到你什么呢？”濑户说。
她的单眼皮真是人间最致命的毒药。
“我很努力地活着，在警署蹲新闻的那段时间，我们住在留用的废弃室里，和那些渴望明天的人一道，男生女生混住在一起。不敢有情欲，我们活得像蛆虫，每天热脸贴冷屁股，警员们避我们像苍蝇，谁都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没有新闻就等着领导的谩骂，他能把你损得无地自容。就像社会底端的最微不足道的零件，哪怕零件都好，起码它们没有七情六欲的折磨。”
哲谷满是酒气地走到濑户面前，歪歪斜斜。
“后来我成功了，可我很惶恐，哪怕做出了成绩也不敢肆无忌惮。我不再担心钱，只要拥有了名，钱就像婊子，它会自己来找你。我有了优雅的资本，吃饭的时候不再讨价还价，也可以大方地说今天我买单。但卸掉外物的伪装，我还是那个不堪的自己，我的慷慨不是因为本性，而是因为我拥有了更多，所以我买单，因为这对我不是件为难的事情。”
“好好睡一觉。”濑户轻启粉唇，她今晚做过最错误的事，就是摸了哲谷的脸。
柔情似水。
“我很想成为圣人。”哲谷眼睛红了，鲜血一般。
“想看到真善美，想成为正能量。可生活教我忍辱负重，我们的灵魂都是撒旦，欲望潜伏在人性里，如形随形。你知道吗，我在樂土藩的时候就接触过圣经，可那本圣经里是没有耶稣的，它只有主。到了外面世界之后，我才知道耶稣是上帝之子，是它在人间的代名。”
“人类都是伪装成天使的撒旦，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因为我们都有驯服欲望的野心，所以才努力成为别人眼中的典范。”哲谷说。
他贴着濑户的脸。
“你喝多了。”她别过脸，推着哲谷挣扎道。
“他们骂我！他们凭什么骂我！难道我就没奋不顾身过么！好像我做过的一切都无所谓，就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我所有的努力都不值一提！”哲谷拽过濑户的手，怒吼道：“那么他们做过什么呢！除了指手点脚，市井小民着眼于自己的生活，为一毛钱和菜商争的面红耳赤，我就不高尚吗！！”
“放开我！”濑户扭动着天鹅般的脖颈“你喝多了哲谷！！”
“我就错了！？我犯的都是他们平时会犯的错！凭什么他们要对我那么苛刻，我为这个社会努力过的一切都算是什么！我是伪君子，哈哈哈我哲谷是伪君子！！”
“你疯了！”——
——“啪！”
她扇了他一巴掌。
哲谷愣住了。
“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哲谷喃喃“我不比白敬离好么，他除了白家赋予的光环，又剩下什么？”
“我是疯了，你曾是世人眼里万众瞩目的女主播，你明白过我的挣扎么，你知道什么叫做力竭声嘶吗！如果你是我，你能应对的比我好么，别说风凉话了，我哲谷就是幼稚，也幼稚得真情实意，我还是真的！”
“哲谷！！”
他剥光了她，肤脂如玉，人间无双。
狼入羊群，他疯狂吞咽她的津液，两只火热的蛇搅在一起。他最后抱起她，往卧室里走。
“不需要跟世界告解，我没有错。”
这个夜里满是疯狂。
天昏地暗。不论是失败的人，还是绝望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