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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北狩记 / 十:来者

十: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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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在晨光熹微的荒原上,那时的我赶着七只有点瘦的长毛羊。
  两只腿有点瘸,一只这两天有点不爱吃草,还有那只黑耳朵的,要下羔子了。
  阿妈说你阿爸放羊,你就也要放羊,就像大汗的儿子也会成为大汗一样。我不信,阿妈狠狠地掴了我一巴掌。
  “不放羊你要上天吗?”阿妈很黑很壮,像个男人。
  今年我刚好十八岁,那个叫做库勒尔汗的孩子二十岁了,他被册封了,我看到那些洒满香草的全羊与全牛被端上桌,那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披着一身华贵的黑狐裘,一脸高傲。他接过老大汗手中的白狼麾甲,向天空一举,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包括我。
  我赶着那七只羊,饿着肚子回家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当我驱赶着羊群走在帐子间时,新大汗的仪仗队正迎面走来的。
  “让开让开!”那些士兵驱赶着牧民。
  有一个士兵向我的羊踢了一脚,那只小羊是我亲自接生的,被踢疼的它朝我“咩咩”地叫着。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扔下鞭子向那个士兵吼道:“你干嘛?!”
  士兵手里的狩刀一下子划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脸上流下来了,从此这道疤跟了我一辈子。
  那些士兵围拢了过来。
  那时候我脸上流着血,怒视着那些高大的士兵。
  我能闻到那些人身上浓烈的血腥味1.
  这时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猛地跪下了,额头上的血沿着脸庞滑下,一滴一滴落进土里。
  是阿爸。
  瘦削的他向那些士兵不断弯着腰:“狗崽子不懂事......”
  “嗯?”那个身披黑狐裘的少年从士兵身后走出来,他白皙的脸转向了我,又转向阿爸。
  “不要为难他们。”少年——库勒尔汗伸出修长的手,将一些碎银放在我面前的草地上。
  我的血滴在银子上。
  “我......不要。”我眨眨被血糊住的眼,“我不要!”
  “你们是我们北狩的人民,收下吧。”少年轻声叹着。
  那支队伍离开了。
  脸上的血干了,但伤口还是火辣辣地疼。
  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的阿爸看了我一眼。
  “疼吗?”
  “......”我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破毡袍上,打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儿......”阿爸苦涩地笑了笑,“有些人生来就是泥,就是沙啊......”
  天快黑了,地平线逐渐模糊起来,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天空上,只有一些稀疏的星星。
  阿爸裹了裹旧毡袍,他的嘴里冒出稀薄的白雾。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阿爸的话。
  我们是泥,我们是沙......我们生来就要被人踩在脚下......
  当两国交战时,我们是草芥,是他族士兵泄愤的对象,是我族士兵拖延时间的狗......
  珲木狼猛然从梦中惊醒,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胡乱摸索着。
  黑暗的帐子里陡然亮出一抹寒光。
  珲木狼执着刀,踉踉跄跄地走出帐子。
  十一月了,南下的冷风从东北的寒洋吹来,途经巴格贝尔,为草原带来了第一场雪。
  珲木狼站在帐门前,看着那些纯白的小精灵缓缓落下。那些覆着兽皮的帐子笼上了一层细雪。大地一片纯白。
  珲木狼缓缓举起那把象征着库勒家荣誉的战刀——穆,他苍老的脸在刀身上映着,眼神呆滞无光。
  那些牛羊被牧民们牵着,在帐子间来来往往。几盏淡黄色的马灯亮在雪夜中。
  “下雪了,下雪了......”珲木狼仰起脸,那些雪落在他的头发与眉毛上。
  “汗......外面太冷了......”两个女奴恭敬地站在身后。
  珲木狼猛然回头,他拽住一个女奴的领口将她半拖过来。另一个女奴连忙跪下。
  女奴一脸惊慌,她裸露的双脚踢踏着,但在珲木狼强壮的手臂下并没有什么效果。
  “说!你们说!我是不是大汗!!”珲木狼怒视着女奴,他嘴里的热气喷到了她的脸上,“说!”
  万分恐惧的女奴并没有听清对方的话,她紧闭着双眼,纤细的手臂仍徒劳地挥舞着,雪夜里只剩珲木狼粗重的喘息声。
  他忽然松开手,两个女奴连忙逃开。
  他蹲下身,凝视着女奴因挣扎而在地上磨出的两个浅坑。
  “我是沙......是泥......”
  浅坑很快被雪覆盖了。
  他苦笑,那刀猛然插入地面,刀身随着巨大的力量而微微颤抖着。
  狂风呼啸。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镇蛮关的军帐驶向了北狩的都城——北都。
  凌晨,这辆马车碾过消融了少许的积雪,车上竖着一方小小的杏色旗子,上面是一只花纹缠绕成的虎。
  车上的程立高已经是花甲之年,作为泱国的友慰司,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出使北狩了。
  而身旁的年轻人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红衣。
  他显然是第一次来到北狩,程立高在一旁闭目养神,而他却透过车帘的缝隙偷偷观察着外面的风景。
  “许仪啊......”一直沉默的程立高缓缓睁开眼。
  “大人。”这个被称作许仪的年轻人立刻坐正身子。
  “老夫虽然是第七次来北狩了,但以往打交道的都是库勒家的人,如今北狩是珲木家的北狩了,还是......要小心一点好啊......”
  “卑职明白。”
  “还有,你是第一次来北狩,不要坏了礼节。”程立高掀开帘子,一股带着草香的冷风从车窗吹了进来。
  “唉......”程立高望着广袤的巴格贝尔感慨道,“能在这里活下来,可不容易......”
  不知是不是马儿到了祖地就格外兴奋,那马车飞快,风景飞速掠过。开始时只有几个稀疏的帐子,后来帐子逐渐密集了起来,牵着高大的烈马或是驱赶着羊群的牧民也多了起来。
  “还有,大人......听说前几天和西胡在白祁山打了一仗......”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又......输了?”
  “这不归咱们管......”沉默了片刻,老人缓缓摆摆手,“还亏北狩有镇蛮关和鹤唳峡挡着,要不然......北狩可比西胡凶猛......”
  “听说还要让青渺公主去和亲......”许仪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她好像只有十二岁啊......陛下怎么舍得......”
  “无奈啊......无奈啊......堂堂一个大泱,要靠和亲存活......听说那些西胡人还吃泱人,残暴至极,竟把大泱的百姓叫做‘两脚羊’......”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那些帐子,“我不知大泱的明天在哪里啊......”
  马车停住了。
  马车前是一座灰黑色的巨大城墙,上面是两个大字。
  北都。
  那城墙上竖着一杆杆岚色的大旗,上面绘着两只互相缠绕的黑蛇。
  “嗯?旗子......”许仪仰起头,盯着旗上的花纹,小声嘀咕着,“不是三首金雕旗吗......”
  “大汗变了,旗子自然也变......”老人挥了挥手中的旄节,“大泱使者朝见,颂天大汗珲木狼长生永安!”
  片刻之后,那扇高大的乌黑色大门缓缓开启。。
  “这里......”许仪慢慢睁大了眼睛。
  “北狩......”程立高笑笑,“一个苍北大原上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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