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过年

　　下午两点多，顾兮贴上春联，打扫好了房子，正准备开始做饭，堂妹顾巧巧端了一盘子煮好的韭菜籺过来。
　　荔花镇除夕这一天，年夜饭之外的传统食物是煮籺，用来拜灶君。
　　十斤糯米兑一斤粳米浸泡在水里一夜，早起泡软了捞出来沥干，碾成粉。
　　这个粉是生粉，还必须用开水揉搓成熟粉。
　　馅一般以韭菜、瘦肉和爆炒出来的花生米为主，大伯家的韭菜籺还多加了虾仁、木耳以及切成丝的白萝卜。
　　熟的糯米粉切成乒乓球大小的小块，压扁揉到巴掌大，往里填一汤匙馅，然后包起来。
　　手巧的，包口还会细细捏成花边。
　　就这样，半月状，鼓鼓囊囊皮薄馅大的韭菜籺做出来，接着放进浓浓的鸭汤里一煮。
　　糯米的韧软、白萝卜的甜，虾仁的鲜，韭菜的香，花生米的脆……
　　一口吃进嘴里，味道填满味蕾。
　　父母还在的那些年，每一次除夕，顾兮一吃煮出来的韭菜籺就停不下来，最后饱得往往连年夜饭都吃不下。
　　父母没了之后，她就再没自己亲手做过韭菜籺。
　　很小的时候跟着亲妈学的包籺捏花边的手艺也再无用武之地。
　　年节时分，分外容易睹物思人。
　　顾兮看着顾巧巧端过来的韭菜籺，一时之间陷入了回忆之中。
　　“堂姐，堂姐……”
　　被连叫了好多声，顾兮才回过神来：“还有事？”
　　“二哥叫你帮忙看看我那边的春联贴对了没有。”
　　“哦，这就去。”
　　顾兮神情有些恍惚的站起来，随顾巧巧去了大伯家。
　　大堂兄和二堂兄，一个手提一联站在梯子上，一个扶着梯子在下面。
　　扶梯的二堂兄顾江见了顾兮连忙招手：“兮兮，快过来，看看这样贴对不对。”
　　顾兮上前去看了一眼大堂兄手里提的一联，对比桌面上的那一联，不假思索的说道：“从右往左，仄入平出。你这个顺序错了，应该先贴‘人兴才旺千秋盛’，然后才是‘富贵吉祥百世昌’。”
　　“哥，都跟你说了，人兴在右，富贵在左，你偏不信。”二堂兄顾江跟着发表自己的先见之明。
　　“你懂，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敢说百分之一百，确定肯定是这样？”大堂兄顾海吐掉嘴里的烟头，一点都不惯着弟弟。
　　顾江撇撇嘴，把桌面上的那一联涂上浆糊换下顾海手中的下联。
　　春联贴好，拜过灶君，就不能再扫地了。
　　要等到大年初三，才能再一次从里到外，把初一和初二屯积的垃圾清扫干净。
　　据说这一天的打扫能扫走一年的晦气和穷根，叫做赶穷鬼。
　　至于有没有效？
　　顾江表示他百分之一百，确定肯定完全没用。
　　从小到大，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敞开了吃肉的家庭，你要说家里没藏着穷鬼都没人相信。
　　反正大年初一初二一晃而过，大年初三这天，顾兮入乡随俗，把本就干净的屋子扫了一遍。
　　将近中午时分，大姑和小姑回门拜年，最后聚在了大伯家里。
　　谈天说地，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她的学业。
　　然后小姑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上一个学期，她的学杂费是从小姑那里借的。
　　当然，借只是她的说法。小姑那边是直接给的，不要她还。
　　但年后的这一个学期，小姑没办法给了。
　　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小姑父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搬砖的时候不慎从脚手架上刷下来，摔断了腿。
　　之后一直躺在家里养伤，近几天才能杵着拐杖下地行走。
　　小姑家的经济条件本就一般，经此一遭，算是瞬间掉进了谷底。
　　对于顾兮初三第二学期的学杂费用，已是再也无能为力。
　　小姑落泪，大姑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大姑家里的情况比小姑还差。
　　大姑父还是小伙子那会是一名矿工，下矿不幸伤了身子就再没好过，整个人瘦骨嶙峋，干不了重活。
　　后来骑自行车到处收破烂收了一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只能在家里歇着养着。
　　全家五口全靠大姑一个务农维持。
　　所以，大姑家里钱是没有的，一年到头，能支持顾兮的唯有米粮吃食。
　　外面，赶穷鬼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屋里头，大伯抽了一口水烟筒，烟雾缭绕，鸦雀无声。
　　好一会，大伯沉声开口：“兮兮成绩这么好，不能退学。兮兮，你放心，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是再没钱，砸锅卖铁也供着你。”
　　顾兮心里五味杂陈，当即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大伯，大伯娘，大姑，小姑，小姑父，让你们操心了，但也请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学杂费的事情。我年前的时候说去参加数学竞赛辅导班，其实是假的，我去南城干兼职了。做临时工赚了点钱，足够下个学期花费的。”
　　“去南城干兼职，你做什么了？”小姑被顾兮这番的话给吓到，抹掉泪痕拉住顾兮就问，生怕顾兮行差踏错了。
　　“帮班上一个同学的父母修理电脑。”顾兮实话实说了一部分。
　　“电脑，你还会修理电脑？”
　　“学校的图书馆里有相关是书籍，我借阅过，学到了一些修理的知识。”顾兮找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
　　荔花一中倒的确有一个图书室，里面藏有几千册图书，只不过这个图书室的门几乎从未开启就是了。
　　“嗯，兮兮的脑袋好使，学什么都快。”大伯没有怀疑顾兮的说法。
　　“你这孩子……”大伯娘叹气。
　　读书好的孩子说的话，家长往往容易相信，何况顾兮说的话大多都是真的。
　　大家都在为顾兮的懂事而感到欣慰，同时又有些不好受。
　　至于钱的数目，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去问。
　　……
　　从大伯家里出来，堂妹顾巧巧好像小狗一样跟在后面，跟出了老远终于按捺不住，凑到顾兮跟前，小声的问道：“堂姐，你真的去干兼职做临时工了，还是在南城？”
　　“不然你以为发卡和头绳是哪里来的？”顾兮笑答。
　　“堂姐你太厉害了，看几本书就能修电脑了，我连电脑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呢。”
　　“电脑算什么，等我将来赚到更多钱了，给你买两台。”
　　“我一个人一台就够用了，买两台做什么？”
　　“一台自用，一台放着落灰。”
　　“为什么要多买一台放着落灰呢，是不是太浪费了？”
　　“有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