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泰和园

　　宰相王曙因病去世，赵祯下旨罢朝三日，不但是以示哀荣，而且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在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前驻足，赵祯这是第一次出宫去探望刘太后。
　　那个垂帘听政五年，纵容丁谓专权，后来又在天圣五年在自己知情的情况下，被请出宫去，再也没有回过皇宫的刘太后。
　　內侍已经撩开车帘，赵祯挺住脚步，转身面向皇后的寝宫。
　　赵祯并不是在回忆被自己废掉的皇后郭氏。
　　真宗还在的时候，刘太后就是在那里和杨太妃一起抚养自己的，也是在那里渡过了自己的童年。
　　“出发吧。”皇帝赵祯这次没有叫上任何外臣。天子家事，不容得外人置喙。有些事，赵祯要自己去问一问。
　　天子的车驾出发了。从禁中路过政事堂，经过开封府衙。
　　赵祯端坐在车中。透过纱幔看着立在道旁的那些人。从宰相、御史，到衙役，没一个人上前询问皇帝为何出宫。
　　赵祯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刘太后不是自己生母，除了自己。
　　按照计划，下一个路过的就是濮王府了。
　　赵祯拿余光瞧了一瞧。濮王赵允让立在府门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腰深深的弯下，礼法上毫无差池。
　　赵祯冷哼一声，要是真的恭敬，就不会连还在襁褓里的儿子都带上过来迎接了。
　　看着濮王背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儿子，赵祯收回目光，命令车架，直接赶往泰和园。
　　守园的士兵与门前的宫人都没有阻拦，赵祯入了园子，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园内的景物。
　　听说这个园子。还是在老师王曙的设计下建造的。
　　白墙黑瓦，亭台水榭。阁楼与小山。溪流与石桥。不似玉清昭应宫的气势恢宏，装饰华美。
　　给了久在皇宫的赵祯不同的体验。
　　看来王曙在设计园林的时候，就已经计划着，将刘太后迎接至此了。
　　赵祯示意让宫人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处湖中的小亭子，赵祯看见三位妇人穿着常服和一位中年官员在石桌前玩着叶子戏。
　　为首的正是刘太后，位于其左右的分别是一位有些面生的太妃，另一位则是崇政殿说书范仲淹，而自己的奶娘杨太妃则背对着自己坐着。
　　下首三人看见皇帝到来赶忙起身行礼，赵祯注视着刘太后的脸，毫无表情，就这么静静的让赵祯看着。
　　赵祯压下立刻质问刘太后的话语，缓缓给刘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脸上的冰雪转瞬即逝，如同当年真宗还在的时候。
　　“祯儿来了”，又转头对中年官员吩咐道：“希文啊，你去让下面准备准备，把我们这阵子弄的菜式，一样弄一点，我一会过去调味。好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弄得这些菜是合不合皇帝的口味。”
　　范仲淹领命离开。
　　刘太后又站起身招呼赵祯坐在刚才范仲淹的位置。
　　“这些年，你也不来看看你的几位娘娘，要不是王晦叔和范希文，我们可是少了好多乐趣。”
　　赵祯被拉着落了座，刚准备开口质问，就被刘太后打断了。
　　“现在别问，先陪我们几个老婆子玩一局叶子戏，之后我都会告诉你的。”
　　刘太后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将桌面上的叶子戏收拢了，交给宫人。又接过一沓新的开始分发给众人。
　　“王晦叔不来，我自己也不想出去转悠，好在他又带来了叶子戏，没事的时候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赵祯不好发难，无法，只好勉为其难的拾起桌上的牌。
　　打了几圈，范仲淹就回来禀告，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刘太后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掷，说道：“不打了，范希文陪我们玩是让着我们，祯儿陪着打，是我生怕赢得太快。”
　　又唤着杨妃一起去看看饭菜，还嘱咐赵祯中午要留下来用膳。
　　余下三人起身恭送二位离开，赵祯还在思量刘太后的用意，这时范仲淹说道。
　　“陛下，这位便是陛下的生母，李太妃。”
　　赵祯闻言愣了一下，转身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妇人，那妇人早已泪流满面。
　　“您就是我的娘娘？”
　　妇人哽咽着，已不能言，唯有不住地点头，往赵祯这踉跄的走了两步。
　　赵祯赶上前扶住，李太妃顺势抓着赵祯就哭了起来。
　　良久才止住哭泣，李太妃看着眼前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娘娘。”
　　听见赵祯的称呼，李太妃又用力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皇儿啊。”
　　“娘娘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可受了委屈？”
　　“先皇去了之后，我就去和杨太妃守了三年的皇陵，后来就被人接去了其他院子住着，再后来就被太后接到这里了。”
　　“那当年...”
　　“我没办法啊。”李太妃突然情绪又有些失控。
　　刚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范仲淹，到时候又冒了出来，轻声唤了一声：“太妃。”
　　李太妃闻言点了点头，又继续对赵祯说道：“我护不住你啊，在你之前，先帝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位养子。”
　　赵祯望向范仲淹，范仲淹见他看过来，眼睛望左右一扫，意味深长的眨了一下眼睛。
　　母子二人又交谈了许久，直到刘太后遣人来叫，才动身前往一处木质阁楼。
　　进了阁楼，刘太后一身祎衣，带着12朵珠花，这是受册封时才穿的衣服。
　　皇帝在堂中站定，刘太后对杨太妃说道：“你去带李氏换上衣服，”又对范仲淹问道：“可书诏命？”
　　“可。”
　　刘太后让皇帝坐在自己身侧，过了一会杨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也是一身祎衣。
　　“杨氏，你把这两份诰命拿给范学士。”
　　范仲淹接过两份文书细细审阅。
　　“这是吾写下的，你看过后签上字，让陛下用了印交政事堂宣读了吧。”
　　一封是免去刘氏太后之位，又册封李氏为太后。
　　另一封是册封李氏为皇考皇宸妃的。
　　第一封需要翰林院的特定白麻纸抄录签押才有效，范仲淹只是在上面画了押。
　　范仲淹是希望皇帝采用第二封的，但这事实在是不能表态，只好在文书左侧写下：资政殿学士范仲淹书，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皇帝赵祯接过范仲淹递来的文书，看完两份文书，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生母，又看了看刘氏。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李氏轻轻的背诵着这篇诗，在她的吟诵中，赵祯起身将第一封文书凑近蜡烛烧毁，在第二封文书上用了印。
　　“永叔，你拿去交给内省，让他们用印然后交给王相，让这册封通过了。”
　　看范仲淹离去，赵祯起身拉过自己的生母李氏：“娘娘、大娘娘、小娘娘，我们去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