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吵死啦，打搅淑女睡觉，罪该万死。”
　　英小姐大为光火，直接把我轰出了院子。
　　连让我辩解一句的机会都不给，这算哪门子淑女啊。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还是别去触她的霉头的好。
　　要不我还是先去搬那坛蛇胆酒好了。这是两章前王叔交给我的工作。一想到家里那个病号
　　吵着想喝这种东西，我就一阵头痛。
　　虽然蛇胆酒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补酒，但是万事万物过犹不及。放纵愿望的结果总是与凄
　　惨挂钩。
　　要是举个例子的话，虽说不太贴切，以城里人常用的香料为例。微量的香料焚烧散发的是
　　清香，但是一旦浓度过高，清香反而会变成恶臭。
　　若是补酒饮用过量，在体内积累过多，曾用于养身的药恐怕就会变成致命的毒。
　　我没由来的的想到了英，想到了她腰间的双刀。对于刀客而言，腰上的刀究竟意味着什么
　　呢。腰佩双刀的少女，令我感到深深的不解。
　　慢着，说起来自从我清醒过来到目前为止，面对英时总有一种违和感，有一种不和谐的感
　　觉，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奇怪啊，说到底她口中的过失，造成落石将我砸伤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英没能对我详
　　细解释。出于当时的情景，更出于疏忽，我也没有多嘴去问。但考虑到这是致使我昏迷两天
　　的重大事故，一直悬而不决多少是种隐患。保不齐是附近哪里的山体风化的太严重，才造成
　　如此危险的安全事故。不问个清楚，要是以后再有人因此受伤就太糟糕了。不是每个人在面
　　对天灾时都有我之前那番好运，可以幸存下来。
　　况且明知天灾将至，还不管不顾，是不是让其多了几分人祸的滋味呢。
　　总之我一边思考着下一步行动，一边从仓库里取了一坛蛇胆酒，提着它小心翼翼地回家。
　　该允许家里的病号喝多少呢？三杯……，不，保险起见，两杯就够了吧。
　　我盘算着这种说不上有看点的小事。
　　“喂，那边呆头呆脑的小哥。”
　　听见背后传来称不上有多少亲切的呼喊，我大感意外的回过头去。
　　“欸，是在叫我吗。”
　　不知为什么，大多数人对我的第一印象都不是很好，对此我怨念颇深。毕竟我已经收获若干个外号了，但就是没人叫我的本名。感觉自己就是个登场三四秒的龙套。
　　不过这种事暂且放到一边。
　　“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声音是从仓库旁传来。我循声望去。
　　在那间说不上大的木屋旁的阴影里，站着一位不速之客。头戴斗笠，披着一身严实的蓑衣，看不出体型如何，不过他的嗓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玩世不恭的感觉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冰凉感。
　　明明是夏天，我却突然打了个冷颤。
　　“哟，是你小子啊，是该说走运还是倒霉好呢。
　　不过总归是天意如此吧，回头该给观音大佛烧上三注高香才行呢……”
　　那位男子自顾自地说着奇怪的话。明明先开口叫住了我，现在却反而把人晾在一边自说自话起来。真是个怪人。
　　“那个……你认识我？”
　　我不能确定这位男子的身份。从来都没见过这么一号人，我周围的人中绝没有一位以类似的口吻和别人交谈。虽然只是无端的臆想与猜测，我总觉得这位怪人身上有一种让我格外不舒服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厌恶。
　　畏缩。
　　或者说，恐惧。
　　“别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啊，小子。”
　　怪人不满地开口道，特意压低的斗笠抬起，露出了他被掩盖的面容。即使相隔数米，那种被蛇盯上一样的心悸感，还是令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像是错觉一样转瞬即逝，那种阴冷而野性的目光消失的无影无踪。怪人挂上一幅人畜无害的笑脸打着圆场。
　　“哎呀哎呀，这样可不好，要是在这里把人给吓跑了可就前功尽弃了呢。本人要好好反思。岂能辜负了观音大佛的一片心意，本人甚至都觉得羞愧万分。
　　不过本人想想，上次和普通而平凡的少年交谈是在多少年前呢，这种时候该怎么开口为妙？真少脑筋。”
　　摆出一脸为难，怪人根本就是在和自己说话，而不是和我。
　　自言自语。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心中想要赶紧离开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我转身意欲溜走。
　　“等一等，小子，别那么害羞嘛。天色尚早，你也不急着回去吧，本人只不过想打搅你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帮助有困难的人难道不是一种美德吗，头顶三尺处的神明也会记下这份功德的。所以啊，能不能请你帮本人一个小忙，害羞的小哥？”
　　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害怕。
　　摸不着头脑，面对未知的，恐惧。
　　“哎呀，别摆出那种受惊的表情嘛。小子，本人并不打算对你动手动脚哟，只是想让你帮我——————”
　　怪人伸出被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动作夸张地从蓑衣里拿出一个信封，把它递向我。而当他做出这番动作时，透过那件蓑衣露出的缝隙，我看见了一把被他巧妙隐藏在蓑衣里的刀。
　　“————把这封信送出去。”
　　那把刀，是一柄长度略短的刀。刀鞘底色漆黑，上面用不知什么材料画上一大片盛开的花朵。
　　我从未见过这位奇怪的斗笠男，但我见过这把刀。对此我无比确信。
　　因为，那是别在英腰间两把刀中的一把。而且，自从我在家中复苏后，就再也没在英身边看见过的一把刀。
　　双刀刀客的标志物，两把佩刀中的一把。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却不知为何落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手中。
　　“很简单对吧，只是跑个腿而已哦。”
　　斗笠男伸出左手，竖起食指，比划出数字“1”。
　　“第一步，从本人手里接过信件。”
　　然后再竖起中指，比划出数字“2”。
　　“第二步，慢跑小跑快跑到那位小姐姐那里。”
　　最后再竖出大拇指。
　　“第三步，把信交给她。
　　至此一切就都完成了。怎么样，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吧。
　　能否麻烦你，帮本人跑一趟呢，小哥？”
　　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那封黄色的信封，平举着向我伸出，示意我可以去那走这封信了。
　　但是慢着。
　　“那位小姐姐，是指谁。”
　　“喂喂喂，小子，不是吧，你想和我来这一套吗？”
　　斗笠男歪了歪脑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现在的孩子可真不亲切，他说道。
　　“就是两天前在山崖上和你一起掉下去的那位小姐姐呀。她现在就在这个村子里，虽然一直没看见她的踪迹，多少给本人的调查带来了影响。但是毫无疑问，那位小姐姐啊，也没有从村子里出来。这种小事本人还是会事先调查清楚的，想糊弄本人还是捡一些小细节下手为妙哦，小哥。”
　　掉下去，在山崖上。
　　果然，这家伙认识英，而且还知道两天前发生过的，我尚未回忆起来的事。那么，对于这家伙身份的猜测，心中大致有了点底。
　　当事人。更直白一点，他可能就是害得英落入险境的元凶。
　　“怎么，小哥，你还想装疯卖傻说自己不认识那位美丽的小姐姐吗。
　　难不成你们真的不认识？不会吧，好歹是患难之交耶，连认识一下的闲情雅致都没有吗。真是缺乏浪漫的生活态度呢。
　　好吧好吧，算本人倒霉，还是另谋他路好了。哎呀，本人可不想在太阳底下干这种既费脑子又费体力的活呀。”
　　斗笠男收回那只伸出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神奇地不知将那封信藏到了自己身上的哪个地方。
　　真奇怪，为什么那位美丽的小姐姐会在这么个地方逗留呀。
　　在那张做作的笑脸上，一双蛇一般的目光在我头部的布条上停留了片刻。他像是无意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就像是被蛇信子扫过肌肤一般，我身上开始渗出冷汗。双脚紧张的有些僵硬，我几乎快要透不过起来。
　　那个男人，很危险。
　　“算了，说不定只是心血来潮呢。这么一想，那位小姐姐其实也挺浪漫的呀。真是另本人心动，好像和她再见一面呢，咔咔咔咔咔……”
　　笑声像是从骨头里磨出的怪响，显得残忍而恶毒。若是再次同英相遇，他期待的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相亲大会。而是更加冷血，更加疯狂的场面。我几乎看见了血与刀光交织而成的幻想，伴随着那位斗笠男的大笑声。恶心与眩晕感使得我快要吐出来。
　　不适感与恐惧弥散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
　　“等一等，我帮你送那封信。听见了吗，我帮你送。”
　　平复着越加激烈的心跳，我如此说道。
　　“哦，是吗，那可太感谢你了。帮了大忙啊，这份恩情本人会记在心里的。”
　　斗笠男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连我都骗不过的谎言，再次不知从哪里又取出那封信件，伸出手递向我。
　　但是。
　　“那把刀，是你自己的吗。藏在所以里的那把。”
　　我直视着斗笠男。他的身体一顿，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才没有藏起来哦，只是怕吓到你而已。”
　　“是吗。”
　　“对啊，这就是本人的佩刀。跟了我很多年了，虽然只是一把市面上相当常见的防身用的刀而已。”
　　显而易见，不假思索的谎言。我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看着那位斗笠男平静的表情，我莫名起了疑心。并不是很确信自己有没有猜对。所以，我也说出了一个难辨真伪的——谎言。
　　“那把刀，我看过，触摸过，并且，拔出过。很抱歉，它并不是什么市面上常见的刀具，反而超乎寻常的美丽。
　　可以的话，能请你也拔出来，让我看一看。”
　　挺直胸膛，踏出一步后加重语气，我鼓起勇气看向斗笠男，看向那双阴冷的双眸，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以毒攻毒。
　　以谎言击破谎言。
　　“啧。”
　　斗笠男咋舌。
　　“真是个不依不饶的小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连气势都变了呢。
　　好吧好吧，你赢了。这把刀确实不是本人的。至少两天前是这样。
　　而现在，不论从哪方面来讲，这件宝贝都已经是本人的战利品了。”
　　斗笠男摇了摇头。
　　“这把刀是本人的，现在满意了吗。”
　　“那好，为你送信，我有个要求。”
　　我步步紧逼，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把刀，还给英。”
　　短暂的沉默，斗笠男歪了歪脑袋，不可置信的轻声惊呼一句。然后捂着肚子，笑得非常大声，笑得非常意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意的，猖狂的，凄厉的，刺耳的。
　　讽刺的，深沉的，浅薄的，黑暗的。
　　疯狂的笑声不知持续了多久，重复的字眼简直快要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不知由来的斗笠男为我的愚氓所拜倒。
　　“真是服了你啦，小哥。超搞笑的有没有。
　　你是想逗本人开心吧。哎呀，还真是辛苦你了，为了想这么一出笑料准备了许久吧。嗯，为难你了呢，鼓掌也表达不了本人对你的敬佩之情。这种情况下还拼命地活跃气氛，作为丑角可真是努力啊。
　　不如放几个爆竹鼓励你，意下如何。”
　　斗笠男对我冷嘲热讽。
　　而我的回答，不曾改变。。
　　深深地呼吸过后，我坚定自己的信念，再一次说出：
　　“把刀，还给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