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规规矩矩地坐在院中的木凳上，颇为紧张地看着英，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打搅到她休息。
　　原来看护别人是这么种感觉啊，真是不容易。之前辛苦这位少女了。
　　两天的看护。
　　说真的，睡眠时间无比宝贵。平日里看起来无足轻重，少一些也没什么，但要是真的连休息都无法安稳保障，绝对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
　　在刑讯中，就有一种手段，主旨就是让受讯者始终保持精神的高度紧张，并且不让其睡眠。
　　无法入睡，无异于刑罚。
　　端正态度，双手合十，弯腰行礼。
　　我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向英小姐祭拜。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喂，摇笔杆的，你在干什么，想神佛许愿吗？坐在凳子上真是不伦不类。”
　　一位童女的声音响起。
　　不用看我也知道，这确实是童女无疑。要问为什么的话，毕竟秋叶与相伴数年，不至于分不清她的声音。
　　“这是哪位圣人活佛再世，居然能受到别人的祭拜啊，我看看我看看。”
　　秋叶这次是从天空中，在我的视野上方倒立着缓缓落下。
　　衣服和头发都老实地紧贴着她的身子，没有因为重力而垂下。这场景明显违反了基本的物理常识，恐怕就是牛顿他老人家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因为这气得再倒下去一次。
　　讲真的，出于画面和谐考虑，秋叶没有因此暴露过多的肌肤和奇怪的部位，作为当事人我确实是松了一大口气。没有出现什么限制级画面真的是太好了。再怎么说，本书人气若是依靠书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角色出卖色相来一点点积攒，小书生我的心情恐怕会相当糟糕。若是从此一蹶不振，无法继续讲述这个故事也不为过。这种待遇，别说是女孩子，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不能接受。
　　这也太凄惨了吧。
　　女性角色绝不是只能沦落为吉祥物，沦为花瓶。只要是人物，就有他自己独到的人物魅力。我一定要证明给你们看。
　　“哇塞，你现在的脸色好奇怪啊。摇笔杆的，你怎么了。是吃下去一只蜗牛了不成。秋叶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捡地上的东西吃，很不卫生，很恶心。
　　换言之，你很不卫生，你很恶心。”
　　秋叶浮在空中，依然倒立着，不肯落地，所以我必须抬起头来和她对话。
　　“总觉得你在讽刺我，特别直接的那种。我从来都不捡地上的东西吃好吧，不许随意给我套人物设定，被读者们误会了怎么办。”
　　事关我的个人形象，还请容许我辩解。
　　“哈，这可说不准。”
　　秋叶不知为何和我抬起杠来。你是阿基米德吗。
　　“摇笔杆的，你虽然嘴上说“不曾吃过地上的垃圾”，但若是真的到了紧要关头，你敢说你不会吃吗。”
　　“垃圾和落在地上的食物有本质区别的好不好，在定义上就有问题啊。我又不是垃圾桶，再怎么潦倒，胃也不会功能强大到可以消化垃圾。这是生理不允许，不属于可以讨论的范围内吧。”
　　我冷静地吐槽，准确切中要害。先得一分。
　　“这个嘛，就是这么个意思。说到底，你吃进去的不论是垃圾还是食物，对于秋叶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我都碰不到。摇笔杆的，你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吗，你真讨厌，你真讨厌，你真讨厌……”
　　童女在空中对我吐舌头，摆出一副鬼脸，简直是小孩子脾气。一副低龄儿童吵架的口吻，用简单粗暴的手法把严谨的逻辑思维打入地狱。
　　但是不得不说，真的十分有效。你难道还能和她真的吵起来不成。
　　总之我败下阵来。现在算一比一战平吧。
　　“好吧好吧，算我输给你了。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这样行了吧。”
　　“哼，算你识相，垃圾桶。”
　　“这样无端讽刺我真的好吗，秋叶。”
　　“哼，不可回收垃圾桶。”
　　“加上了前缀感觉我地位更低了喂。慢着，不可回收的是垃圾还是垃圾桶，如若是后者，你是在讽刺我毫无用处吗，太恶毒了吧。”
　　虽然不明显，我也是有很多优点的好吧。即使现在出境困顿，我也依然是一只潜力股。绝对是有价值的，不要放弃我啊。
　　“明明连会试都没过，你这么夸大自己有人会信吗。”
　　秋叶刻薄的话令我的自尊心遭受重创。
　　一击制敌，直击要害。
　　我简直泪腺崩坏，想要哭出一条大江。
　　“总之，除此之外，我……”
　　“哦吼吼，还想狡辩啊……”
　　我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这丫头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我有预感，她绝对没安好心。什么样的话会比得上一脸坏笑的毒舌女嘴里吐出的还要不靠谱，大家千万别相信她。
　　“摇笔杆的，放弃抵抗吧。相较于美少女的坦白，臭男人的狡辩能比得上吗。”
　　秋叶在空中翻转，双手叉腰。
　　“慢着，说我的话不靠谱，这不就是说这本书的内容有可能是我编的吗。简直是对故事真实性的污蔑！”
　　“哈，有几本小说是完完全全真实的，印上一句“本书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不就行了吗。真实也好虚假也好，有几个人会真正在意啊。”
　　“我就在意啊。”
　　“哦？”
　　一米四的童女嗤笑一声，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个头不大，口气不小。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
　　从根本上给予否定。
　　“一开始就有问题吧，摇笔杆的。在意真实的你，居然幻想出一位朋友，并且持续这种行为数年。自欺欺人可称不上诚实。而且啊，令秋叶我佩服的是，居然还是一位一米四个头都不到的童女啧啧……
　　你好嚣张啊，视《未成年人保护法》为无物吗。幻想一位比你更加娇弱的小姑娘来满足自己空虚的保护欲，你这人真差劲。”
　　秋叶盘着腿，在空中居高临下地鄙视着我，鄙视我这个不可回收的垃圾。
　　她说话好伤人。
　　我的颜面和个人信誉遭到重大挑战。
　　“《未成年人保护法》在这个时代根本还没有颁布，吐槽的时候还请关注剧情和时代背景。这么多现代梗出现会搅乱故事的年代感，所以根本不是该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好吗。”
　　为了我的人格与人物形象，我拼命地维护自己的面子。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当初可没想那么多。真的，我是坚定的女权主义者。”
　　为了面子，我现在大口吃着自己的良心。
　　“最初那位温柔可人，鼓励着我勤学苦读的软萌妹子去了哪里啊。一定是我搞错了什么，最后的产物怎么会歪成毒舌童女。作为当事人你难道不该认真反思吗秋叶。”
　　仅仅是几年生活，秋叶就大变样，几乎都让我认不出她来了。女大十八变，她不是还没成年吗。改变的只有性格，个头倒是一点儿没长。只有这种改变还不如没有，简直就是一种退化。
　　“哈？你在说什么呀，笔杆子。秋叶我什么时候温柔可人过了。
　　我的心中只有英雄冢，没有温柔乡。
　　而且啊，你还好意思说我，混蛋。”
　　秋叶一个翻身从空中落下，中途极速扭转身体，对准我的脸一阵连踢。
　　“一米四一米四一米四，谁允许你只给我这么一点高度的！”
　　气势磅礴，怨气冲天，这绝对是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的华丽连招，凌厉得使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总之看上去帅气得不得了，让我当即抱头蹲防。
　　看玩笑，要是被实打实地击中，难以想象我还可以完好无损地坐在原地，就算是被打断全身骨头也不稀奇。生死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儿戏。
　　若要使用数据化的语言来说，这招就是街机游戏里约定俗成的某些特定人物不得随意使用的禁忌招式。能把人物击飞到空中十秒以上，脸接攻击硬吃伤害，一次性结束一场战斗的华丽招式。
　　而且你自己永远也放不出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的对手在快要把手柄捶成稀泥的手速下，精确的完成操作。在人物的胜利姿势中，摆出一副“高手寂寞，独傲武林”的表情，骚的一匹。
　　不过好奇怪呀，秋叶用的这招我好像很眼熟，是在那里见过吗。
　　总之想不通。
　　不过秋叶的招式虽然凌厉，却没有伤到我分毫。她的攻击全都止步于我身体外一厘米左右的地方，连一阵风都没有刮起。
　　这并不是她手下留情。我严重怀疑这丫头要是可以，会不会直接毫不犹豫地踢死我，根本不留情面。
　　说到底，她只是我的幻想，只存在于我的头脑之中。之前她自己说我能碰见的东西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就是因为她碰不到。外物于她如同虚幻。眼前的童女比幽灵还要不真实，碰不到任何东西，也接触不了任何人。
　　秋叶只是一位青春期的孤单少年落寞的狂想，仅此而已。
　　都讲到这个份上，也就无话可说了。要是从第三位观察者的视角来看，当下我也仅仅只是坐在院子中的凳子上，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导自演而已。
　　没有什么童女和我聊天，与我作伴，，打发这段时光。然而，渴望有人作陪，所以明知是在自欺欺人，一位陪伴了我数年光阴的童女出现了。
　　好啦好啦，这种孤单落寞的东西不该向各位抱怨。
　　总之，没有物理碰撞体积的秋叶以堪称凶狠的气势与空气搏斗，施展着伤害与王八拳无异的攻击。我对此倒是无所谓，真正对我造成伤害的是童女那拷问着我灵魂的质问。
　　“混蛋，身娇体柔是吧，萝莉优点是吧，我打不死你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为什么在一个满是刀客与剑侠的世界里，秋叶我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啊。我是搞笑角色，对不对，人物设定一开始就和豪情万状的江湖不搭边，仅仅只是为了娱乐大众，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来的辛苦付出吗。
　　你还给我大长腿，你还给我小蛮腰，你说话啊，混蛋。”
　　“事到如今沦落至此，要打要骂任你责罚。”
　　秋叶的责骂过于真实，句句戳中我的要害，令我不得不拜服。这一切都是青春期少年的狂想，换言之，这都是我的错，这份责任我无法推脱。
　　万分抱歉，实在是对不起。
　　“要是我还能长个头，秋叶我到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可是啊，笔杆子，可是啊！”
　　秋叶攥紧拳头，狠狠地敲打石桌，石桌纹丝不动。
　　“都三年了，你都从小鸡仔长成瘦竹竿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一丁点大，秋叶我不服啊。”
　　“鸡仔长成不了竹竿，不许随意给我加外号！万一在这之后成为传统，每个人都叫我外号怎么办，不重样的那种！我的名号还怎么传出去。
　　欸，这么说起来，是不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叫过我的真名？”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你又不是主角。”
　　“住口，秋叶，这是我身为叙事者仅存的尊严，不要连名字都随意放弃啊。连你这个幻想中的角色都有名字，为什么我却连个名字都报不出来。”
　　“你瞎嚷嚷什么，我可是被抛掉了成名的大好机会，笔杆子你乱叫什么。”
　　秋叶一个后空翻，跃到了英的身后。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我好像看见英的眉头动了动。
　　火气十足的童女再次浮在空中，怒气冲冲地往下一指。
　　“你看，我和她的区别，简直是两个待遇。”
　　秋叶指着英，她想说什么？
　　“你想啊，若是这本书出名了，若是这本烂书出名了，若是老天不开眼，让这本烂书不知怎么的出名了，并且吸引了很多读者，那可就糟糕了！”
　　“把这本书贬低成这样，我真的很恼火啊。
　　不过话说回来，书出名了，作为书中一位个性鲜明的角色，我认为这对你也有好处啊，那里糟糕了。”
　　“你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啊，秋叶我可是会被吓死的，被粉丝团什么的。”
　　“你还会有粉丝团？”
　　哪里来的自信。
　　“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岂敢岂敢。”
　　被秋叶浅灰色的眼睛瞪着，我只能说出违心话。
　　“那个，秋叶，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到底是什么有意思啊，劳烦你说明白一些。”
　　“欸，笔杆子你完全不明白啊。”
　　“胡说，除了江湖和少女心，我什么都明白。”
　　“呜哇，视野和爱情一窍不通，得亏你还能说得这么委婉。这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吗。好吧好吧，我就明说好了。”
　　“愿闻其详。”
　　总之我端正坐好，哪怕秋叶的理论再怎么荒诞不经，听听别人的意见总会对自己产生点积极作用，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还真的十分好奇，为什么出了名她本人反而不高兴。我们又不会有狗仔队跟拍。
　　“欸，笔杆子，如你所言，若是有人愿意一读你的书，被书中内容所吸引的话，自然书中角色会受到别人的喜爱的吧。”
　　“正是如此，秋叶，这是显而易见的吧。”
　　不说别的，就连部分反派都深受大众喜爱，多少也能证明这一点。
　　“但是你想啊，喜欢英小姐的读者和喜欢我的读者能一样吗。又不是随机分配的有理数，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到头来我俩的待遇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想说什么？到现在我也没跟上你的节奏。”
　　“要论书中人物的闪光点，肯定就是人物个性和性格了吧。”
　　“话是这么说不错……”
　　“对啊对啊，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秋叶陷入了狂乱，一个童女能摆出这种架势实属不易。双眼泛起红光，口中喷出火焰。
　　“可是啊，笔杆子，哪怕秋叶我忍痛接受了搞笑角色的设定，哪怕我咬碎牙忍下这口怨气气，但是却怎么样都追不上英小姐。”
　　童女一下子就蔫吧了，趴在地上打滚。
　　“人家是带刀侠士，神秘人物，身怀朝廷密旨，实力又强，人还长得漂亮。可恶，我为什么要和这种家伙同台竞争，内定了第一的竞赛还有什么公平可言，我要投诉！”
　　秋叶就这么跪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用手捂着脸。
　　“若是影视化，人家随身一个班的化妆师造型师。像我这种没人气的配角就只能自己化妆，到头来还要和四五十个群演分镜头，我的未来简直一片灰暗。”
　　“等，等等，秋叶，别这么早就下定论，你的未来不会这么灰暗的。”
　　我急忙出声安慰，但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是因为看见自己的结局了吗？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叙事者，也会在影视化后和群演们分镜头，甚至干脆直接被删除？
　　“乐观点，秋叶，读者中总会有你的粉丝的，他们一定会支持你。”
　　“你糊弄谁呢，笔杆子。有谁会喜欢毒舌童女啊，又没胸又没腿，再怎么样，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喜欢萝莉的人只有那些尚未成熟的青少年和变态大叔，这怎么能和英姐姐比啊。”
　　“住口，哪里有故事角色反过来嫌弃读者的，你给我有点职业精神，不许挑三拣四！”
　　空姐，前台，电话咨询员，那个不是在含泪把鲜血挥洒给工作，不许只受了一点苦就乱发脾气。
　　“啊，哪里有可靠的男生喜欢我啊。”
　　秋叶抬头感叹。
　　很遗憾，可靠的男生在这个世界上硕果仅存。在这个院子里恐怕无人符合这个标准。我就不提了，英小姐在睡觉。况且参照之间几章她的行动，恐怕与可靠相差甚远。而且她还是女生。
　　“啊，哪里有可靠的男生喜欢我啊——”
　　这次秋叶频频向我眨眼。明显到真的可以说是明示我了。
　　欸，我吗？
　　“啊——哪——里——有——可——靠——的——男——生——喜——欢——我——啊——”
　　特意拉长了每个字的音长，童女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给我识相点。
　　大概是这个意思。
　　恐怕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秋叶，不要灰心，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虽说是半强迫，但我说的并不违心。一半强迫，另一半就是自愿了。我情愿这么干，所以可以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秋叶，我相当喜欢你哦。你是我最重要的同伴。”
　　我离开凳子，半跪在秋叶面前。即便如此，还是高出她不少。
　　而她也停止了哭泣。收放自如，好像之前的悲伤是假的一样。半大的童女直勾勾地盯着我，连脸也凑过来，离我相当近。
　　“果然不一样呢，我和她。”
　　秋叶几乎贴着我的脸，讲出了这句不明所以的话。
　　什么意思？
　　“切，算了，总会是这样的。毕竟只是青春期的妄想，看来我也时日无多了呢。人总要面对现实的，差不多也该到了我退场的时候了。”
　　秋叶以一种平淡得恐怖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慢着，秋叶，你什么意思。”
　　我抬起手却抓了个空。轻轻几个跃步，童女灵巧的躲开了我。
　　“哈，别一脸恋恋不舍的表情嘛，虽然我很开心就是了。”
　　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童女提起衣角向我屈膝行礼后，以一种优美的姿态转起圈。
　　那件平淡得服装随着惯性升起散开，开出一朵绚烂而璀璨的花朵。伴随着鸟鸣与微风，秋叶
　　盛开为花瓣，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呜哇，好吵啊……”
　　在秋叶华丽的退场特效中，本作女主再次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