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

　　就像所有的别离，都是为了久别的重逢。
　　就像所有的回归，都是为了再次的出发。
　　游小由明知这一切皆是幻像，但他不愿意戳穿这美梦，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分辨不出到底哪一个世界才是现实。
　　此时此刻，他坐在教室里，聆听着柳老师喋喋不休地讲解课文。
　　窗外，知了撕心裂肺地鸣叫着，没有一丝风。
　　放学之后，像往常一样，他推着自行车，走到那条回家必经之路的小巷口，停了下来。几分钟以后，一个女孩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她走到游小由的前面，撑着膝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慢慢地向前走。
　　游小由跟着他，距离她几步远。街对面，几个染着各色发型的混混，一直冲着女孩吹口哨。女孩低着头疾行，丝毫不敢放松。不时地，她回头瞧一瞧，看看游小由还在不在，然后仿佛安心似的默默地朝前走。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几天前，就在刚才那个巷口，那个女孩被几个街头小混混缠住，是游小由的出现，及时地帮她解了围。
　　于是，两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每天在同一时间，在巷口碰头，然后默默地同行一段路，各自回家。有时候，游小由放学早一点，他会故意在巷口游荡，等待着和女孩一起同行。有时候，女孩早一些到，她也会悄悄地等待。
　　直到中考前两周，女孩终于打破了静默，和游小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明天，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回家乡参加中考。谢谢你，再见！”
　　游小由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以后，每次放学回家，游小由总会在巷口多停留一会儿，希望再次碰到那个女孩。
　　只是，再也没有碰到过她，一次也没有。
　　再后来，游小由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妈妈把家搬到了距离学校一站远的地方，那个女孩的影像也渐渐从他脑海中淡忘。
　　让游小由没有想到的是，此时，他竟然见到了那个女孩。
　　她站在不远处，背后是一片浅灰色的迷雾。
　　他其实并没有认真地看过那女孩的脸，那个时候，他和她几乎没有正面打量过对方，他总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每当她回头看他，他就会将脸别到一边。
　　她和他告别的时候，第一次直视他，怯生生的，脸孔羞得通红。
　　游小由以为自己会说“祝你中考顺利”之类的祝福语，可话到嘴边，只冒出一个字。
　　“哦。”
　　说完，他很快地登上自行车，逃也似的跑掉了。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脸。她在笑，在迷雾之中，浅浅地笑着。
　　游小由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朝着她走过去。那人影一动不动，却怎么也靠近不了，无论他走了多远，总是和她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不知走了多久，浅灰的迷雾逐渐变得深谙，四周的光亮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来到一栋深灰色大楼，像一个巨大的魔方耸立着。女孩走进了魔方大厦。
　　游小由受到了蛊惑似的，紧随着她走了进去。
　　一片昏暗。
　　笔直的走廊，两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类似酒店房间。如此多的房门，应该去敲哪一扇门呢？每一扇门从门缝里都隐隐透出亮光来。
　　游小由站在走廊中央。那个女孩去了哪里？他走一扇挂着1502的号码牌的门口，轻轻地敲了敲。没有人应答。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女孩站在房屋中间，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斧头，咧着嘴在笑。她的脚边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倒在血泊里，血肉模糊，已经死亡了。
　　游小由疯了似的逃出来。
　　推开另外一间屋子。那个女孩满手鲜血，正伏在地板上掐着一个小男孩的脖子。小男孩四肢软绵绵地耷拉着，毫无生的气息。
　　女孩充斥在每一个房间，鲜血淋漓。她的身边，围绕着各种奇形怪状死亡方式的尸体。
　　整栋楼没有出口，全部是房间，一间挨着一间。
　　游小由奔向顶楼，天台空旷寂静，没有一个人。他慢慢地走到露台的边缘，向下看，自己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外移动。
　　“小由！”
　　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回过头，是妈妈！她远远地朝自己奔过来。游小由迎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两人拥在了一起，大楼迅速地垮塌，他们在空中不停地旋转，旋转。
　　母亲温暖的脸，忽然变成了一张凌冽、冷峻的少年脸孔。
　　“主上！”
　　游小由睁开眼睛，小庚搂着他，目光灼灼。
　　“好可怕的梦啊！”
　　游小由两手猛地套住小庚的脖子，紧紧依偎着他，喃喃自语：“小庚，小庚！”
　　“主上，你昏睡了几个时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离开。”
　　小庚将他搀扶起来。
　　“小庚，我做了个梦。”
　　“嗯，我告诉过你，在异域之地容易产生幻像，你所见即你所思。”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此时，春暖花开，柳树条在微风中摇摆，迎面吹来的风，湿润润的，暖洋洋的。细雨如发丝儿，拂面而过。
　　“小庚，你说此时的天气是不是也是我的幻像？”
　　小庚望了望天，点点头。“主上，今天心情不错！”
　　“小庚，今天晚上我们在哪里过夜呢？”游小由四处张望，江南丽景，方圆几里地并未看见任何旅店。
　　“前面的山脚下，应该有一户农舍，我们可以在那里借住一宿。”
　　两人边走边欣赏江南美景，心情十分愉悦。
　　快走到大山脚下，细雨渐停，太阳出来了。不多会儿，天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多，一大块云朵缓慢漂移过来遮住了阳光。雪白的云层堆积起来，颜色越变越深，竟形成厚厚的乌云。
　　暖风逐渐转冷、转凉，形成了一道飓风，从天边旋转着，迅猛地席卷了过来。
　　游小由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他索性趴倒，耳朵贴着地面，感受到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地底下传递出来。
　　“小庚，有东西要从地底下出来！”
　　小庚冷笑道：“你站起来看看，它已经出来了。”
　　游小由抬起头，只见一头圆圆滚滚的巨兽，没眼睛，没鼻子，没耳朵，张着一张硕大无比的嘴，蠕动着身体，正朝两人爬行过来。
　　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啊！我这脑子里都幻想的啥玩意儿啊！
　　“快跑！”小庚拉起游小由慌不择路飞奔。
　　那圆滚滚的怪兽一路爬行，张着大嘴，吞噬一切，所经之处，竟寸草不生，全部连根拔起，吞噬。
　　“小庚，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你见过吗？”
　　“问你自己。”
　　“山脚下的农舍到底在哪里啊？”
　　“问你自己。”
　　“小庚，你不是要护我周全吗？你怎么不去对付那怪兽？”
　　小庚一向淡定，此时也恼了。他跳起来用手指敲了敲游小由的额头，狠狠地说道：“问你自己去。”
　　那大嘴怪物速度极快，渐渐赶上二人。它张开无底黑洞似的的大嘴，吸了一口气，游小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吸力拽扯，竟朝那无底黑洞飘了进去。
　　小庚见状，飞身一纵，连续跳跃几次，跨上怪物的背部。他拔出长剑，对着怪兽的背部猛刺。可那怪物的身体极其柔软，毫无着力之处，长剑剑锋就像刺入了一团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伤害不到它一丝一毫。
　　游小由随着吸力滑入一个无尽头的黑洞，身体四周触碰到各种杂草、动物尸体、垃圾。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吸入那怪物的腹内。他想起小庚说过的话，所见即所想。于是，他凝神摒气，耳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处于冥想状态。
　　他感到自己停止了滑落，飘浮在半空中。
　　小庚用长剑不停地刺激怪物的身体各处。奇怪的是，巨兽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破绽。它全身覆盖着长毛，四肢粗壮，却没有尖利的爪子。皮肤像抹了油，刺不穿，抓不破。他盘坐在怪物背上，驱动体内的内力，将所有内力汇聚到一处。
　　乌云散去，雨过天晴，天空的蓝色如缎面吸水，纯净得不沾染一丝杂物。
　　那怪物被阳光曝晒，竟如冰遇火，瞬间化成一滩乌水，消失不见。
　　游小由和小庚两人闭眼盘坐，面容宁静祥和。
　　他们前面便是一间简易农舍，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倚着门，望着他们微笑。
　　游小由张开双眼，眼前的人让他惊喜得跳起来。他立刻翻身起立，朝那人扑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没有什么比久别重逢更让人激动了。
　　“陆瑾，臭小子，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游小由使劲儿捶打他的背，又哭又笑。
　　“小由，我等了你好久！说好我们一起出发的，你怎么不等我？”
　　游小由猛然想起，这该不会也是幻像吧？
　　他猛掐陆瑾的脸，痛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他又掐自己的脸，痛感如此真实。这一次，应该是真实的。
　　小庚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主上，我们已经出了异域。”
　　“怎么就出来了？”游小由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两人。
　　“异域之地，所见即所思，只有进入无我的无欲无求状态，才能离开。那大嘴巨兽本就是你内心恐惧所产生的幻像，幸亏你及时参破，我们才得以解脱。”
　　“原来如此。好险！”
　　“小由，小庚，我准备了上等的好酒，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臭小子，成年之前不能饮酒。”
　　“哈，游小由，你还真是个乖乖儿！”
　　“小庚也未成年，是不是，小庚？”
　　游小由回头大声呼喊。可哪里还见摆渡人的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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