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个规矩动不得

　　“我擦，我没听错吧，有人和我奶奶讲价了！”
　　“我擦，我没听错吧，有人和刘老虎讲价了！”
　　“我......我不说脏字儿。但竟然有人和刘奶奶讲价了！”
　　小巷口，三人叠罗汉似的把脑袋探出来。猎奇的眼神，像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窜出来一只会说话的猴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定格，风静云停，万籁俱寂。
　　魏小阳看老太太，老太太看魏小阳，集市上的人看他俩。
　　魏小阳只觉四面八方顷刻投来无数悲哀的目光，仿佛在说，自求多福吧。
　　他攥着四个铜板，有些无所适从。
　　老太太问道：“小子，之前没人和你说过，要入乡随俗？”
　　魏小阳点点头，“说过。”
　　“既然说过，为何不守规矩呢？”
　　“买菜讲价，天经地义，为何不守规矩了？”
　　“完了完了，常老鬼的乱葬岗又要多个土包子了，这天底下，还有人敢和刘老虎讲天经地义，怕不是脑子生锈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钱来以手捂脸，不忍再看。
　　柳莺莺推了推甄虎，“那是你奶奶，你去说说好话。”
　　甄虎心里打鼓，心想我去个卵子，我特么的还想多活两年嘞，他说：“天经地义都来了，我看算了吧，你忘了去年那事了？”
　　当年，赵国大军行军路过迟暮城，在城外安营扎寨，军需官来征收粮草，看上了刘老虎的菜园子，你说征就征吧，可军需官贪油水啊，压价，说“四海之内，莫非赵王所有，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给你钱是你的荣幸，就是不给，也是理所当然”。然后，带着人把菜园子洗劫一空了。
　　刘老虎提着把菜刀就往军营里去了，那是拦也拦不住，结果十万大军的军营连夜搬营，常老鬼的坟场一口气多了十几个土包。
　　没人敢把刘老虎怎样，城里老人常跟自家小子说，刘老虎的儿子在赵国京城里当大官，惹不得的。
　　......
　　......
　　老太太看了他会儿，出乎所有人意料，捡了几个大土豆出来，称也不称的对魏小阳说：“四铜板，拿走吧！”
　　魏小阳抱起土豆，他一掂就知道这些土豆足有三斤，拿出两个最大的土豆放回地摊，又放下四个铜板，道了谢，便飞快的跑走了。
　　井口边，灰袍老人懒洋洋的坐在磐石上，一个身段如柳枝抽条的白衣少女正在奋力转着辘轳，喀啦啦的铁链声像是一条大江的滚滚水声，经久不息，没了尽头。
　　少女眉头皱得紧，这第一千五百八十三次，没能把铁链摇出来。老人微笑，轻声呢喃道：“你觉得，那孩子如何？”
　　老太太不悦道：“再看看。”
　　坟堆边，常老鬼叼着根木棍，两手交叠脑后，倚着坟，眯眼看天，一言未发。
　　“我回来啦！”
　　魏小阳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抱着十个大土豆飞跑过来。
　　常老鬼站起来，朝他招手，“小心点，别摔着。”
　　常老鬼的乌鸦嘴真灵，话刚说完，魏小阳就被一块石头绊倒，身子向前摔出两米，土豆滚了一地。他连忙爬起来，捡宝似的拾掇起土豆，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
　　摸着瘦的只剩皮的肚子，常老鬼道：“今晚咱爷俩有口福了。”
　　魏小阳听到这句话，高兴的心又失落了。
　　记得有一次走到深山老林，天又下了雨，本以为又是忍饥挨饿的一天，白老头冒着雨出去，抱着几颗野果子跑回来，他笑着对魏小阳说：“今晚咱爷俩有口福了。”
　　那一次，他满身雨水，泥泞不堪。
　　可笑如春风。
　　夜晚，生起一团篝火，魏小阳用泥巴包住土豆扔火里烤。
　　一个烤土豆，魏小阳分成两半，大的给自己，小的给常老鬼。
　　常老鬼像是吃到了山珍海味，脸上洋溢着幸福，他是多久没吃到热乎饭了，先前沾魏小阳的光讨来的百家饭也都是凉的。
　　一边吃，魏小阳问：“今天有两个人和我说要懂得入乡随俗，我不明白要入什么乡随什么俗。”
　　常老鬼呵呵一笑，道：“迟暮城小是小了点，但规矩还是有的。这城里，有两个最大的规矩，动不得。”
　　“什么？”
　　“青石井的井水，刘老虎的菜价。”
　　“什么意思？”
　　“一个打不得，一个讲不得。”
　　“井水打不得，那要水井做什么？还有，买菜还不能讲价，这是哪家的规矩？”
　　常老鬼一阵大笑，道：“井水，你自然可以去打，打得上来就行；刘老虎的菜价，你尽管去讲，活着回来算我输。我所谓的动不得，不是不能动，而是动不了。”
　　魏小阳问他：“锁龙井，是不是那个一堆石头堆出来的小井？”
　　“全城就一处井，你若看到井，那就是了。”
　　“那个刘老虎，是不是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声音还响如军号。”
　　“正是。”
　　魏小阳便道：“可我井水也喝了，菜价也讲了，喏，这几个土豆就是从她那里搞来的。”
　　常老鬼眯眼盯他看了会儿，伸手扯他的耳朵，“小小年纪，就学会吹牛了？这可不是好习惯，要改！”
　　魏小阳叫痛不已，捂着耳朵说：“爱信不信。”
　　常老鬼自然不信。
　　过了会儿，魏小阳过来问常老鬼，“城里有没有赚钱的去处？”
　　常老鬼道：“自然是有的。拿不拿得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说看，我挣到了钱，咱爷俩才有饭吃不是？”
　　常老鬼来了精神，立马道：“我和你细讲一下，这迟暮城你可以花钱与赚钱的去处。”
　　“城北那口井，想要喝水，就要经井边那个灰袍老人，一桶水一铜板，一口水也要一铜板，所以你尽量积一积，害渴的不行再去喝水，不要妄图自己能打上水来，不可能的。饿了就去城南的集市，花铜板买点吃的，切记不要去找刘老虎，讲价无异于送命。至于赚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给你想了三个去处，城东有个牌坊庙，庙里有个庙祝，你帮他卖香火，卖多赚多。城西有棵大榕树，榕树下有个说书先生，每天都聚了一堆小孩儿，你去集市买了瓜子干果，再跑来这里卖，能赚不少的。现在的孩子，谁还没点零花呢？城中有两座书院，代人写信寄信，回寄的信都在书院里积着，你可以和书院的话事人说说，你帮忙送信，也能赚不少。”
　　魏小阳一一记在心里，过了会儿，困意袭来，便在篝火旁找了个舒服地方，抱来一把茅草枕着睡。
　　魏小阳累了一天，睡得很快。
　　篝火还在噼啪燃烧，映着常老鬼的脸，沧桑阴郁。
　　他自言自语道，“其实这城里有三个规矩动不得，不过那第三个已经被你动了，也就算不得了。”
　　他常老鬼的坟场，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