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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阳倚着个土包子睡了一夜，天还没亮，抽痛的肚子就催他起来往城里去。
这是魏小阳第一次正眼打量这遍地的土包子，方才察觉原来这里是处乱葬岗。他以前和白老头浪迹天涯的时候，也曾在乱葬岗过过夜。阴风飒飒的，像是有刀在抹自己脖子。但这里不同，阴气并不重，至少魏小阳自己不觉得有渗人的地方。
一路放眼看去，大概三百处坟堆，坟堆旁都有石板，白色的青色的，石板上刻着字，多半是谁谁谁之墓，讲究点的缀上几百字的墓志铭。这片坟场明显是常年无人打理了，那些石碑横七八歪，缠了不少杂草。
魏小阳笔直穿过乱葬岗往城里跑，他看到中央有处大坟包，没有立碑，但坟上倒插着一把生锈的铁剑，大概以此作碑了。魏小阳没太在意，想来是剑痴武痴之流的坟墓吧。
他也看到有一处坟头，竟是有淡淡的烟气升起，在空中蜿蜒曲折，于高处缓缓散去。魏小阳就有些心焦了，自己饿的都眼花了。
离开乱葬岗再向前两里地，平整的戈壁滩上有成排的泥瓦房出现，魏小阳赶紧加快脚步，他跑到一间屋子前叫门，门环砰砰乱响，也没见有人开门。
魏小阳换了一家，敲了一阵子还是没有人应，只好有换下一家。这一排泥瓦房总共有五间房，敲到第四家时，魏小阳听到隔壁有吱嘎的开门声。
一个男人睡眼惺忪的从屋里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大抵是先问候一下父母，然后再说大清早的敲什么门啊。男人几步就跨到院子这头，粗实的手臂搭在石头堆砌的矮墙上，看到缩在墙根下的魏小阳，没好气儿道：“早就没人了，别敲了！”
魏小阳可怜巴巴的看他，问：“大叔，能给口饭吃么？”
明白了这小子的真实意图，男人不假思索道：“没有！快滚蛋，别影响大爷我睡觉。”
魏小阳看他那彪实的样子，显然是不信的，站在墙根底下不肯走。
男人轻嘿了声，说我看你是皮紧了找打，作势开门欲打他，魏小阳赶忙拔腿逃开。
魏小阳逃出两个胡同，倚在墙角呼哧呼哧喘气，他站在一块石头上仰头看，刚刚那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
魏小阳又饿又累，喉咙也像冒了烟，他一手扶墙一手捂肚子，缓缓走出胡同。他看到北面不远处有处空地，空地上有一座井，青石砌成，覆着油亮的青苔。井口上有个辘轳，上面捆着一根生锈的铁链直通到井底下。
魏小阳走过去，吃力地转动辘轳，铁链喀啦啦向上移，转上一个铁皮桶，桶里有水，魏小阳把头伸进去，向肚子里吞水。
吃饱水，喉咙好受了些，他把铁桶扔进井里，擦了擦嘴，准备去讨吃的。可刚一转身，他整个人就怔了下。
墙角的阴影中，一双冰冷森寂的眸子正紧盯着自己看，魏小阳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灰袍长髯的老人从阴影中走出，两手负在身后，佝偻着腰，缓缓走向魏小阳。
“新来的？”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魏小阳咽下口唾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老人走过来，一手抓住辘轳的把手，辘轳吱呀吱呀的转动，喀啦啦，铁链拉着盛满水的铁皮上上来。老人一松手，桶又拽着铁链坠下去。
“以后，要记得入乡随俗，喝这井里的水，是要守规矩的。”
魏小阳点点头，连忙跑开了。
不知怎的，心里很怕他。
灰袍老人目视魏小阳跑开，轻声喃喃道：“一窍不通，心如止水，白行谨的眼光，真怪！”
“怪？能有多怪？”
“快别提这小子，他奶奶的，想想就来气，当时就不该救他。”
“怪与不怪，来我这抽个签，一看便知。”
“唉唉唉，小点声，我讲书呢！”
......
......
太阳挂上天空，零星几户人家有炊烟升起，没有炊烟的，大抵如先前那样，人去屋空了。
魏小阳敲门讨饭，终是讨到一个发霉的馍馍头。
魏小阳像是看到了肥嫩嫩的烧鸡，躲在墙角一口口啃，喉咙像是铁砂划过，疼得厉害。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老人拿着蒲扇提着马扎，找个阴凉的巷口坐下，唠嗑的唠嗑，下棋的下棋，小孩背着书箱匆匆往学堂跑，青年男女却很少见。
路上听说今天有集，魏小阳便一路打听一路赶去，想要在集市上碰碰运气解决晌午饭。
集市不大，只有一条不长的街，路边摆满地摊，吆喝声此起彼伏。
魏小阳一路走一路看，他在包子铺前呆了好久，睁大的眼睛像是能流出口水似的。包子铺的老板是个肥嘟嘟的老人，对他有些不耐烦，挥手让他走开。魏小阳不走，老人挥起擀面杖欲打他，这才如耗子见猫，拔腿逃了。
魏小阳跑不动了，胃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想来祸首是那发霉的馍馍头，他蹲下身，捂着肚子，面目狰狞得像便了秘。
路旁摆了个菜摊子，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生的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全然不像女人。她吆喝着：“卖大白菜，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大白菜，土豆，又大又甜的土豆，还有辣椒，扁豆，来看看啦！”
老太太的吆喝声，就好比沙场上嘹亮的军号，集市上其余所有的杂乱也要弱她一成。今儿个好半天没开张，让她很恼火，所有的矛头直指蹲在地摊前的魏小阳。
她挥挥手，说：“小子，起开去一边待着，别妨碍我做生意。”
魏小阳肚子疼得动不了。
老太太骂骂咧咧的走过去，粗实的臂膀像拎小鸡似的抓着魏小阳的脖子把他丢到一边。
瘦弱的身子蹲在墙角，魏小阳捂着肚子，汗水从皮下溢出，豆大的珠子裹着脸上的泥灰，蜿蜒流下。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继续吆喝着卖菜。老太太的生意好起来了，来了几十拨人，奇怪的是全然不像在做生意，没一个人打听价格后，说一句诸如“便宜便宜，五铜板三斤我就买”这样的话。
大概一个时辰，一个粗布背心的汉子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黄色的纸包，纸包上有油渍，他在魏小阳身前蹲下，打开纸包，是一摞肉包。“给！”他拿出一个给魏小阳。
魏小阳说声谢谢，然后伸手去拿包子。
包子却不听话似的从大汉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沾了一身灰。
魏小阳不嫌弃，伸手去捡。
男子却起身一脚踩在包子上，“啊呀，对不起，没看见，”男子边道歉，脚尖拧了拧，将脚下的肉包踩得稀烂。
“你看，这些包子我还要吃呢，给你的那个命不好，你没吃上，这也不能怨我。”男子哈哈大笑，然后走开。
魏小阳目送他离开，老太太回头瞥了眼，只见魏小阳栗色的眸子中不起波澜。
吆喝声一如既往的吵闹，他想换个地方，但身子早已被那个发霉的馍馍头榨干。
晌午一到，毒辣的太阳开始横行肆虐，像是官府下乡征税征壮丁，人们逃命似的回家，集市上的人稀少，商贩开始收摊，有些还在忙着将剩下的东西和临近的地摊互换。老太太并没有走的打算，一直坐在那儿卖菜，只是不似先前那般卖力的叫卖了，恰似唱戏的没了看客，说书先生没了听众，自然不起劲儿了。
两三个时辰后，太阳不再那么毒了，商贩又纷纷回来，集市上人又多了起来，魏小阳的肚子渐渐好了些。
肚子又咕噜噜的叫起来。
他打量了老太太的地摊好久，想要顺走一两个土豆。大白菜太大，带着跑起来不快，辣椒扁豆不顶饱，思来想去还是土豆最合适。
只是看了看老太太那对利剑似的浓眉，便不敢了。
白老头说，见到这种面相的人，要躲着走。
可饭还是要吃的啊，魏小阳想想，做正当买买总可以吧。
“土豆多少钱一斤。”魏小阳走过去问。
......
......
一个半大小子背着书箱，连跑带跳的从小巷跑来，嚷嚷道：“‘啊，钱来，莺莺，今晚想吃点什么啊’‘我想吃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
“我看你想吃屁！”一个青衫少年跟在后面，叫道，“你这么和刘老虎说，她怕不是要扒了你的皮，不，扒了我的皮，一定要揪着我去找我家先生。戏本我都想好了，我家先生好茶相待，她板着个脸，让先生对我严加管教，少对她宝贝孙儿传播歪风邪气，我家先生那似有实无的君子脊梁，一准笑着是是是，事后让我抄八百遍《九通真意》”
“那我就说，小葱拌豆腐，大葱卷煎饼，这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一个青葱少女咯咯发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柳叶似的眉毛一跳一跳。
少年来到巷口，就要冲过去给斜对面摆摊的奶奶一个热烈的拥抱，却看到奶奶地摊上停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面生小子。
魏小阳伸手向裤裆里摸了摸，拿出一个铜板，又脱下草鞋，里面有个纱布包，包着三个铜板。
全身上下，就这么多了。
“你看，就这些钱。土豆便宜些呗，我买两斤。”魏小阳说道。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如隆冬炸雷，响彻整个集市。
摆摊的老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睁大眼往这里看，仿佛是看到了母猪上树，铁树开花。
“这世上，有人......敢和刘老虎讲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