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报仇

　　迟暮城，这屁大点的小地方，总计五街七巷一牌坊，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少有不认识的。
　　今儿见常老鬼扛着一个小孩进了城，大家都纷纷好奇，平日熟络的几个上前打探消息，可常老鬼板着个脸，谁也没给好脸色看。
　　肩上的魏小阳，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本身阳衰阴盛，又好巧不巧地碰上常老鬼，这阴上加阴，魏小阳那本就不多的生机流逝的就更快了。就好比屋子里一盏油将尽的灯，续油不成，倒是又吹进不少冷气。
　　那几天，常老鬼挨家挨户的讨食，以百家饭喂魏小阳，这才把魏小阳从鬼门关硬生生的拽了回来。当然，常老鬼也趁机贪嘴不少。
　　魏小阳昏了三天才醒过来，又隔了一天才能开口说话，他第一句不是谢谢，不是问这是哪，或者你是谁，而是对常老鬼说：“石头呢？”
　　常老鬼说扔了。
　　魏小阳让他赔。
　　常老鬼气得鼻子都歪了，负手在坟堆间踱来踱去，天知道他多么想去抄把菜刀剁了这小子。
　　听听，这他娘的是人话么？爷爷我是他救命恩人啊，醒了不道声谢也就罢了，我可以当你还没缓过神来；醒了让爷爷我赔你东西，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时间又过三天，魏小阳的气色恢复了不少。
　　他走到常老鬼跟前，摊手道：“石头。”
　　常老鬼板着脸，没好气儿的说：“扔了！”
　　魏小阳问：“扔哪里了？”
　　常老鬼就随便指了个地方，“那里！”
　　魏小阳当真是跑过去找，从日出东方找到烈日当空，又到夕阳西下，就看见他蹲着个身子，这里瞅瞅，那里瞧瞧，闷声闷气，像头耕地的小牛。
　　常老鬼难抑心中的好奇，走过去问，一块石头而已，何必呢。
　　魏小阳告诉他，一个故人留下的。
　　常老鬼旁敲侧击，“我看那块石头平平常常，毫无特别之处，当初救你只是觉得你命不该绝，你能如此珍重它，想来是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并不重要。”魏小阳回答，心想若是重要，我当初就不会直接撒腿跑。
　　“既然如此，有何苦浪费这么长时间，找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他说关键时刻可以救我的命。”
　　“几天前那次还不算关键？我救你只是我看你命够硬，和那块石头并无干系，若我当时心一横，你不就死了么？可见，你那故人只是唬你玩的。”
　　魏小阳不再睬他，继续闷头寻找那块石头，常老鬼就站在一旁看。太阳一会儿就掉了下去，魏小阳仍是没有找到，眼睛酸涩难忍，眼白中也已织满了血丝，但并无放弃之意，小小的身子蹲在戈壁滩上，天黑看不见，他就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摸。他的身后很快堆起一座小山。
　　那块石头平平无奇，魏小阳是知道的。曾经和白老头流浪到一处繁华之地，魏小阳被街上的烧鸡馋的不要，偷偷拿着石头跑了三家典当行，想要换钱买只鸡吃。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破烂儿，不值钱。
　　气得魏小阳破口大骂，当着白老头的面，把他亲手雕刻的石头丢出老远。
　　白老头也没说啥，顶着三伏天的日头，又把石头捡了回来。
　　魏小阳这才骂骂咧咧的收下。
　　......
　　......
　　常老鬼看在眼里，问：“为何，对此执念这么深。”
　　魏小阳动作一顿，说：“害怕遗忘。”
　　“忘了那位故人？”
　　“不是。”
　　“那是什么？”
　　“忘了我要做的事。”
　　“何事？”
　　“报仇。”
　　魏小阳说的不咸不淡，常老鬼心里却是一阵惊涛骇浪，眼皮猛地一颤，负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攥住。他收拾下心情，以惯常的语气问：“你那故人被人害了？”
　　“不清楚。”魏小阳如实回答，他当时跑出去那么远，根本看不到白老头如何如何。但魏小阳断定，一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穷酸老头被一支军队逮着，那肯定活不了的。
　　可终归是死不见尸，心底还存了些念想。魏小阳希望那臭老头活着，这样就不必给他报仇了。魏小阳觉得这理由顺乎心意，也就放任自己想他还活着。
　　魏小阳累了，还是没有找到那石头，心里空落落的。这空落落的感觉，从他醒来便有了，并非体肤之饿，而是一种心理上的惶惶不安。
　　但就像对希望白老头活着，魏小阳有充分且合理的理由。这种惶惶之感，魏小阳也有无懈可击的解释。
　　就好比乱吠的狗，忽然有一天，没了可以吠的对象。
　　常老鬼看他无精打采的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影说不尽的疲惫与失落，本认定早已喂狗的恻隐之心，不知道从哪个角旮旯里跳出来，开始登台唱戏。
　　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右手中无数白色粉末回旋凝聚，形成一块与先前无异的石头。
　　他弯腰作捡拾状，“你看，这是什么？”
　　他邀功似的摊开掌心，将石头托在魏小阳眼前。
　　就像狗望见了骨头，魏小阳微阖的眸子猛然睁大，闪烁出晶亮的光芒，他一把夺过石头，摸了摸，擦了擦，贼似的放进怀里。
　　魏小阳说不出的心安，几日的惶惶之感消去大半，像是囚犯解下枷锁，整个人豁然轻松。
　　他蹦起来，舒展筋骨，对常老鬼道：“开饭开饭。”
　　常老鬼眉头一挑，心道这他娘的也不道谢？
　　“你小子，不得先谢谢我？”
　　“谢啥？你给我弄丢的，你只是在补错，什么时候补错还是值得炫耀的事了？”
　　“那我救你的事呢？你道谢了？”
　　魏小阳吐吐舌头，借着月光，对常老鬼拱手作揖道：“魏小阳，谢......那个，怎么称呼？”
　　“你他娘的......”
　　常老鬼咽下刚到嘴边的脏字，冷声道：“姓常，别人都叫我常老鬼。”
　　魏小阳拱手道：“魏小阳，谢过常老前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日后发达，定请老前辈你吃鸡腿。”
　　魏小阳又摊手伸向常老鬼，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常老鬼看得心里发慌。
　　“你这是啥意思？”常老鬼问他。
　　“一天没吃饭，现在好饿。”魏小阳说。似是害怕这话不够情真意切，肚子赶忙出来加戏，咕噜噜的唱。
　　常老鬼嘴角抽动，想起自己只剩皱皮的肚子，说道：“想吃饭，就要靠自己的本事，我这里可没饭给你吃。”
　　魏小阳睁大眼看他，波光粼粼的眸子好似能挤出水来，加之他本就生得俊俏，这模样便实是惹人心疼了。
　　常老鬼烦躁的摇头，转过身，背着手离去。
　　无奈的声音远远飘来，“想吃饭，就明早进城碰碰运气。哦对了，讨着饭，给我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