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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吞吐烈火，山间小道上，走着一老一少。
身旁的林木微微发着黄，蔫了吧唧，像个八百岁的老活尸，除了死样，还是死样！山野看不见一丝野兽活动的痕迹，有几处山林已被大火吞噬了个干净。
那老的自然是悟心和尚，嘴唇干裂，手里拄着一根柴火，手中一串念珠油光跃动，而那个钵盂早被他换成了三块干粮，他说那是开过光的神物，可保一世福荫。
“唉，早知道把我那禅杖，破烂衣服多带些出来，这样也可以多换些了！”和尚看了看布袋里的干粮，三小块面饼，看上去甚是辛酸。
杨云尾随其后，毫不费力的紧跟着，还好杨云自小就在山野间流窜惯了，脚力倒是不错，他本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路上听老和尚谈天说地，倒是忘却不少忧烦。
“原来南北是那么看的么？我之前进山，都是看树的，找每座山最高的那棵树………”杨云指了指山上的枯树，头上一个自制的干草帽，隐隐有着会着火的感觉。
老和尚只是笑笑，这小屁孩大概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他瞟了瞟后面有些单薄的身躯，关切道：
“饿了吧，面饼吃的下去么？”
杨云抬起头看了看这荼毒的太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皲裂出细纹的地面，有心又似是无心的道：“神，为什么不下雨呢？我娘明明跪了那么久”想至伤心处，心情又是低落下来。
“可能在睡觉吧！也可能是人间连绵战火，所以降下惩处”老和尚也是不知，找了个阴凉处坐下休息，蒸腾的热气慢慢上浮，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惩处？我们又没打仗！……那个……打人算么？”杨云有些惶恐的看了看天，打架对他来说倒是常有。
老和尚不置可否，闭目养神，他有些累了………
“你总说佛……佛里面有会下雨的么？我听娘说，只有当风神吹起风，雷神打起雷，雨神布雨的时候，天才会降下雨来，可他们三个各在一方，如果不聚在一起就下不了雨。
如果佛里面一个人就会布雨，不是很方便么？
村里人还摆了祭坛，母亲每天都在念经………可雨一直没下！”
悟心和尚看了看眼前的一片枯黄，佛从不教天地神力，只教诵经修行。可战乱和天灾，已经使得这一片的百姓近乎魔怔了，一路走来，他连人祭都见过不少了……。
他看着在那低着头沉思着的杨云，怅然道：
“佛么？佛本就不在世间，它只在心里”说着摸了摸自己瘦弱的胸脯，他此时心里的佛，就是个清凉的冰雕。
杨云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似乎是散了去，狂奔过去看着老和尚的胸脯，兴奋问道：
“真的么？那佛长什么样子，会下雨么？……会的话你求求他，我……我可以以后每年给它上供一只鸡，不，一头猪………”
悟心和尚看了看那较真的神态，着实令人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佛无相，你认为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它吃荤，也吃斋，世间万物对它来说都是一样的，佛本无分别心！”
“那它会下雨么？”
“………不会”
“那它可以赐予人钱，寿命和大官么？”
“不会………”
“那它可………那它有什么用啊！”杨云失落的低下了头，这世间的神果然都是一般黑，要不就是不管事，要不就是没有丝毫作用。
悟心愣神片刻，随即洒脱至极的笑着，慢慢站起身来，继续向前，慢慢蹒跚着，杨云的话像一颗巨石投入心中苦海，泛起起千层涟漪：
“它有何用？……老衲又何曾知晓呢？我自小在佛寺长大，到老都在侍奉一个从未见过的神灵，也以这神灵为生，至于它有何用，我也无从得知，甚至是我师傅可能也不知道………但我和师傅却是一直笃信啊，相信着缘分造化，功德善心，西天乐土……信到我也悠然老去……”
悟心心中海浪翻腾，可刚走几步，腹中一声闷雷，惊的自己缓过神来，他尴尬的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那笑里渗满了无奈和自嘲。
最后失声大笑，心道：
“我佛本就俗世人，俗尘视若世间神，本心出得红尘去，心回转时是肉身”
杨云听得那和尚失声大笑，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这一远近闻名的大和尚今日有点怪异，缩着脚步从旁边绕开，往前方走去。
他不关心是神好还是佛好，只要能下雨，能有用处，他便会诚心供奉，这似乎是他母亲潜移默化的效果吧。那一个天地诸神的牌位，就是意味着满请诸神啊，谁也不得罪，谁都求到，照应到。
“要是我会下雨就好了……”杨云心中那么幻想着，天天下雨，该是种什么样的幸福…………
…………………
两人一路向北，绕过弯弯山路，终于是找到了些即将枯竭的泉眼，里面还渗着些许甘泉。
杨云拿出最后一张面饼，掰了一半塞进老和尚的手中，马上大嚼起来，有水作伴，这面饼才吃的下去。
老和尚把饼放在那还幸存的几颗牙齿下方，慢慢的咀嚼着，宛若一场拉锯战，当那最后的几颗牙齿也传来一阵阵酥麻，他终于认输，将那饼掰成两瓣，一半递给了杨云，一般放入那泉水中泡了泡。
悟心看了看水中的倒影，那张苍老的脸上，黑斑点点，像极了那个早已圆寂的大师傅。
“不知不觉，我也老了啊……”心中低叹一声，一生待在寺庙的他，很少下山走动，年轻时还能下山除妖灭怪，老了之后，基本就是与青灯佛经为伴了。
这次下山，见到了年轻时不曾见过的人和事，他才发现，人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善与恶似乎也没有那么鲜明的界限。
他看了看手中的浮沉珠，这串经过千年岁月的佛门至宝，不知收伏过多少妖邪，但它却对人心生出的魔物毫无办法。
他不知的是，“佛陀出世，也必有一魔”那魔其实便是佛陀心中的阴暗所化，佛陀可以将之驱逐体外，但永远无法将之消灭，就如这佛门宝物浮沉珠一般！
“或许我该感谢这次天灾呢”
悟心和尚时常这样在心中感叹着，这次下山，使他对他的佛有了更深的了解，可谓一朝顿悟，胜过十年修行。
“佛是一群逃避着红尘烦扰的可怜之人呐！”悟心怅然一声，使得一旁的杨云听得是莫名其妙。
只见他将和尚递来的那小块饼放入布袋中，烂漫的道：“佛不是神仙么？做神仙还可怜？什么都不做，就有人给你供吃的，磕头，比对自己祖宗还上心呢？”
悟心摸了摸杨云的小脑袋，笑道：。
“那是因为人有所求啊，有所求而不可得，便会求助他们想象中拥有此神力的诸神……就像我们之前想找水喝一样，求神，能求出水来么？还不是我们自己一步步的爬上来”
杨云思忖片刻，他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烈日，和一路走来留下的足迹，嘟着嘴小声说道：“可只有天才能下雨啊，他再不下雨，我们都没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