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死了

　　五分钟前……
　　无头丧尸在我面前坐了起来。
　　我他妈！怎么头掉了都能动？那我刚才打了那么半天，是帮它触发了boss独有的二阶段么？可我现在血条是空的啊！这个剧情设计的真他妈棒啊！
　　我臀部使劲儿赶紧把自己往旁边一弹，然后有些绝望又有些无语地看着它。此时我甚至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觉得现实真他妈操蛋。
　　然而我还是天真了，现实比我想的还要操蛋。
　　无头丧尸完全没有理我，把我当成了空气。它旁若无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头还在脑袋上一般四平八稳的走到了车厢的窗户旁边，然后……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
　　哇！图啥啊，总不是就为了吓唬我一下吧。
　　按说劫后余生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此时的我真的高兴不起来，满腔的都是蛋疼和无语。就好像看了劣质的地方卫视自制肥皂剧，女主一会儿得了绝症一会儿又发现是误诊再过了一会儿又发现是真的得上了绝症结果最后霸道总裁的男主砸钱硬生生找到了治愈绝症的方法后以两个幸福地在一起作为结尾，整个剧情转折之生硬，弄得观众感觉自己陪着编剧一起得了神经病。
　　妈的。
　　又看了一眼它盯着窗外“看”风景的背影，确认了它没有威胁。我摇摇头彻底松了口气。但是我仍然不敢再耽搁了。我可没有把那躺在地上的中年女子忘了。要是等她爬起来，还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我算是想明白了，这现实生活里的丧尸可是比电影电视里的丧尸牛逼多了。电影电视里虚构丧尸还知道起码要按照一个逻辑来，这现实生活里的丧尸压根儿就他妈不讲逻辑！
　　我挣扎着爬起身，尝试了好几次后忍着肌肉剧烈的疼痛将欣欣背到了身上。临走之前我特意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中年女子的尸体。她脖子上仅存的皮肤已经变黄了。我甚至还隐约看到她手指的指节抽动了一下，于是赶紧背着欣欣走了。
　　此时9号车厢已经没有人了。车厢尽头那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接走了。往前望，我可以看到前方八号车厢也只剩下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腿在往前挪了。他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看，只是拼了命地摆着臂往前挪动，一边挪一边喊：“还有人！还有人在外面啊！”而他的前方，8号车厢和7号车厢的连接处已经堆满了行李箱，显然已经过不去了。
　　“聪明……”
　　经历了之前内心的惶恐，我对那个能想到用行李箱将通道堵死的人感到由衷敬佩。
　　所有的人都在跑，就像是面对猛虎时溃散的鹿群。谁都知道面对这种危机，只要一个劲儿地往前跑，跑的比身边的人快就安全了。可是这人却能在奔跑的人群中停住脚步，在慌乱的人群中保持思考，去摆放行李箱，当真有大将之风。
　　不过这个人毕竟还是不知道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此时背后的中年女子已经站起来了，耸拉着受伤的肩，朝着我冲过来了。它的脖子没有受伤，声带里不断发出嘶哑的低吼。嘶吼声传到前面8号车厢的男子的耳朵里，把他吓得“哇”地哭出来，又不敢回头看，于是一边加快了摆臂的频率，一边对着7号车厢里喊：“别抛下我。我后面还有一个人的，杀人魔没在追我，没在追我！来得及的啊！”
　　那里已经是死路，此时走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你不走我还有机会救你……我怜悯而抱歉地望了中年男子一眼，然后……
　　我施施然地走到9车厢和8车厢连接处，把厕所门一拉，走了进去，反手把门一锁。
　　“咚！”
　　丧尸在门上撞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被前面的男子吸引过去了。
　　“妈的，早知道是丧尸我他妈就不出来了。”我一边把马桶盖拉下来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本来还以为是一伙儿杀人狂。那样的话藏在厕所中岂不是找死。外面车厢处红色的‘有人’的提示牌那么明显，杀人狂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可谁能想到啊……”
　　一边说，我一边将背后的欣欣放到了马桶上……
　　唉。我叹了口气，眼前的她才是最让我担心的。
　　“你说你这是得的什么病啊，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唉，这火车竟然也不停。本来刚从CD站开出来十多分钟的，现在都跑了快四十分钟了吧。现在去找医院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啊。”
　　说道这里，我的心绞痛了一下，但总归是刚刚经历了生死，所以没有哭出来。
　　“糟！都在跑，怕不是没有人想起来给110、120打电话吧。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号……”说着我就去摸手机。还没把手机掏出来又想起了她发烧的事情。“对了！烧退了没有。要是自己退了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摸向欣欣的额头。
　　“退了！烧竟然自己退了！”我笑出了声。
　　但是旋即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不！
　　不会……我在摇头、
　　不对！
　　不会的……继续摇头。
　　这不是退烧！
　　这就是……疯狂摇头。同时泪水盈满了眼眶。
　　怎么会这样？
　　是……是凉的！她的额头是凉的！不是出了冷汗之后的那种湿冷，而是菜市场生猪肉的那种凉，是死亡的那种凉。
　　她、她还活着……还活着！我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惊喜地发现似乎有空气的流动，但马上就意识到那只是我手抖带起来的风。
　　不会死的！哪有这么快的？这刚过了多久？刚上车的时候我们还在笑着聊天的！
　　我的头快被我晃下来了。我感到喉咙被什么紧紧扼住，又像是嗓子眼里面长出来了什么，总之是喘不上气了。。
　　“咳！”
　　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泪珠一滴滴地往下流。
　　我顶到厕所的门了，已经无路可退了。
　　“神啊……神啊！你！你怎……怎么可以这样啊！”
　　随着这一声嘶吼，鼻涕也淌了出来。
　　一年多的爱慕，由衷的喜欢，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我崩溃了，彻底崩溃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被我放在马桶上的欣欣。我跪在她面前，把头埋在她大腿中间，大声哭号。
　　若是她还活着，这一幕将会多么动人啊！情郎跪在爱慕的女子面前，抬头仰望，而女子则含羞低头微笑，却不想正撞上情郎热切的眼神……
　　可她死了。
　　我抱着她，觉得她的身体好冰，又好烫。
　　我似乎睡了过去。
　　可……
　　隐隐约约的，我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当然，欣欣的死去让我不止是不太舒服，而是肝肠寸断。按说痛苦与不适是会互相覆盖的，所以亲人的离去会让我们吃不下饭喝不下水。但是，此时痛到无法呼吸的我仍然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嘿！这是不是被愚弄的感觉啊！莫不是她并没有死，只是在看玩笑？
　　我满怀期盼抬起头，盯着她的嘴角，渴望看到一个恶作剧的微笑，我连笑容都准备好了。然而我失望了……
　　与此同时，不舒服的感觉更强了。
　　是哪里不对呢？我赶紧低下头，看着欣欣匀称的膝盖，使劲儿地想。
　　嗯？
　　为什么我要低头呢？
　　是这样啊。
　　因为……
　　因为我不敢再看啊！
　　因为我刚才看到了，欣欣那此刻低垂下来的脸，那仿佛在神情凝视我的脸……正在，正在变黄啊！像是丧尸一样变黄！
　　我紧紧地抓着欣欣的牛仔裤，指节被我自己攥得发白。我在转移我自己的注意力，这样我就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抬头了。
　　“欣欣……欣欣是爱我的！她之前亲口说了！她跟我表白了！所以……所以她就算变成丧尸也是不会咬我的！”
　　我把嘴唇咬破了，嘴里满是猩红的甜味。被这甜味一激，我“哇”地吐了出来。
　　“哈！我真是没有天赋啊……说出来我自己都吐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喜欢上这样的我。”跪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我笑了。
　　眯起眼睛聚拢起的泪水中，我看到了欣欣。
　　不止是她。
　　我恍惚间又看到了欣欣穿着白色的裙子冲我微笑，同事母亲又过来拥抱我了，父亲则还是站在那边插着手看着。
　　是啊，不止欣欣一个人啊。
　　我终于站起来了。
　　我知道我不能跑。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先前那个伤了脚的男子在惨叫，不止一个僵尸在进食。似乎是先前跑到11车厢、12车厢的丧尸们都聚过来了。看来那边也有一个聪明人把车厢封死了。而且我刚才的哭喊声已经引起了丧尸的注意，我走出去不可能不惊动它们。而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是绝对不可能摆脱丧尸的包围逃到其他车厢的厕所去的。
　　所以想活下去，想要再见到父母，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这条路我刚才已经试验过了，应该是可行的。只是不知道这厕所里没有窗户，她的身体还会不会只是站在那里。
　　应该会吧……不要怪我啊，我也没有办法啊！
　　面无表情地，我伸出手，推了欣欣的头一下，让她侧着倒了下去，脖子刚好靠在金属的盥洗台上。在我的预想里，这个金属盥洗台会像是闸刀，我的手肘会像是案板，我们会配合得很默契。
　　“好细啊……你的脖子。”我轻轻抚摸着，大拇指摸到了她脖子上突出的动脉，于是摩擦起来，下意识地贪恋这种手感。
　　原本，在这次我与好几个死党一起谋划的放假一起乘火车回家计划实现之后，我应该就能骄傲地用手搂着她细细的脖子，在请客吃饭的饭桌上好好享受别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了呢。然而现在……我却要用我的手肘砸断它。
　　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
　　我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手，又一次又一次地放下。想到刚才那个丧尸那血肉模糊的脖颈，再想到欣欣很快就要像它一样……
　　“哇……”我又吐了出来。
　　这一次，我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儿了……
　　酸水儿啊。这些溅到我鞋上的酸水儿让我想到了什么。
　　我愣了愣，然后缓缓地走到厕所的镜子面前，凑过去细细看了看自己的脸。
　　左边……右边……
　　哈！看到了！我心中一喜。
　　我的脸并没有变色。但是我看到了，我的眼睛，我的瞳仁最中间，已经出现了黄色的结晶体，就像是鲫鱼汤里煮熟鲫鱼的眼睛。
　　原来，我也要变成丧尸了。
　　我的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但是又为自己的这种轻松感到一阵羞愧。
　　我还有爸爸妈妈啊……我是独子啊……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那么多了。
　　快死了，那就做点快乐的。
　　我笑着双手捧起欣欣的脸，庆幸着自己刚才的软弱，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嘿嘿！总归是没有初吻啦！但是初……算了算了就算是和欣欣也太特么丧尸了……”我赶忙摇了摇头。
　　解决了身为男孩子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接下来就该是作为儿子的事情了。
　　我掏出了手机，死死捏着，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我本想给他们打个电话，但我怕我承受不来他们的眼泪。而且打电话……我停止说话的时候就是我死的时候啊！我要让他们听着我死么？
　　我承受不来。
　　于是我走到镜子前，擦干了眼泪和鼻涕，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天，然后“咔嚓”一声拍了我这个钢铁直男到现在拍的唯一一张自拍照，传到了“幸福之家”的微信群里。接着我按住了“按住说话”的按钮，沉默了很久之后用故作欢快然而却夹着眼泪的声音笑着说道：“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在我说完的时候，我用余光看到，欣欣坐了起来。她歪着头看着我，似乎很迷茫，似乎认出我来了。这让我更加相信她是爱我的。
　　“来吧亲爱的！”我过去拥抱她，而她也热烈地回应我，张开小嘴狠狠地咬在我的脖子上。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有点痛……我的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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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好快啊！我的一生竟然这么快就在我眼前过完了一遍！
　　这就是回光返照么！真神奇啊！
　　Emmm……
　　其实……公平来看，我还是最喜欢最后的这三十分钟啊。虽然它简直不合逻辑，虽然它否定了我前二十一年积攒下来的常识，虽然它悲痛得让我在这么个都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存在的状态下仍然很难过，可是……
　　很精彩不是么？这比我生命中剩下的那二十一年可都要精彩多啦。
　　而现在？
　　我死啦！
　　公元2018年7月3日下午3点43分，睿倍特（Rabbit）共和国SC省境内，由CD始发开往帝京方向的G1363次列车8、9号车厢间的厕所内……
　　我，白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