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实验

　　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砖，这是一个白色的房间。不是日光那种暖暖的白，房间里的白色隐隐透出青紫色，令人不安。
　　房间中，一个穿着无菌生化服，戴着专门的防毒面罩与护目镜，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研究人员推着银色的推车走到了实验台前。
　　推车有三层，依次摆放着大小不同的器械：镊子、手术刀、圆锯、起搏器……看上去似乎只是普通的手术推车。然而就推车的第一层，手术刀旁边，距离研究人员最近的位置上，摆放着一把上好膛的手枪，推开保险栓就可以射击。
　　什么样的实验竟然会需要枪械来保证安全？
　　“哗！”研究人员将器械与实验台的电源插好后，揭开了盖在实验台上的白布。
　　没有对实验对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或迟疑，他从推车上拿起各种医疗机械，直接开始了实验。
　　他叫沈云飞，是负责VP项目的研究员。
　　VP，这个被上级高度重视的项目是委托给他一个人的。这是对他能力的高度肯定，同时也是艰巨的挑战。如果他成功了，他就将从研究所里的近百名研究人员中脱颖而出，甚至可能直接被委任为研究组的副组长——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此时，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机会到来的激动。
　　他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实验对象。
　　刀、镊子、剪子、圆锯……各种各样的手术工具在他手下协调地配合着。不一会儿，实验对象的胸腔就被他打开，五颜六色的脏器在房间白光的照射下蠕动着。
　　他放下了手中的圆锯和锯下来的部分肋骨，从托盘上拿起了两把手术刀握在手中。接着，他把手伸进了研究对象被剖开的胸腔中，手术刀的刀锋在他指间若隐若现。摸索、划动一番后，他将一颗尚在跳动的黄绿色的心脏捧了出来，放在了推车第一层的无菌托盘里。
　　“咚咚咚……”随着心脏的跳动，储存在其中的黄绿色血液不断被挤出来。
　　一秒，两秒……他死死盯着那搏动的心脏。
　　还在跳动！
　　一分钟后，他低下了头，不甘心地对着那心脏一通摆弄，又是注射毒素又是分割左右心室，仿佛与那心脏有不共戴天之仇。
　　“咚咚咚……”
　　十分钟后，这颗已经被切为两半的心脏竟还在在分别跳动。
　　这是何等令人惊讶的现象！然而他并未感到震惊，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
　　摇摇头，他用沮丧的声音对着空中说道：“新建实验日志D2A03，实验员编号M10892，样品号F08……我通过手术将实验体心脏取出。心脏颜色呈现病变后的黄绿色。现在时间过去十一分钟，心脏中血液已经彻底排空，颜色仍为黄绿色。经确认，物理伤害对心脏无效，矿石毒素对心脏无效，生物毒素对心脏无效。且取出后实验体生命体征稳定，血液在无心脏的状态下自动循环……完毕。“
　　天花板上垂下的机械臂尖端的摄像头与录音笔将他的话以及实验样本的图像资料全都记录了下来，为后续的研究做准备。
　　但他知道，他的假想错了，实验日志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果然也不是心脏啊。”
　　他双手撑着实验台，有些茫然地呆立着。
　　在他面前，实验体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有被打开胸腔内的脏器仍在轻微地起伏，以及几根手指正在无规则的乱动而已。
　　是的，正如沈云飞在报告中所说，在被注射过大量麻醉剂，在切开胸口处皮肤、锯断肋骨并取出心脏后，这个实验体仍然“生命特征稳定”，仍然能动。它可不像以往躺在这实验台上的那些死刑犯，生前穷凶极恶，但注射了麻药进行了试验后和切除了大脑的小白鼠没什么两样。
　　它，是丧尸。
　　无论麻药、肉体的破坏或是“死亡”都无法击倒它。事实上如果不是被钉在了实验台上，即便此时，它也能将身前的研究员扑倒在地。
　　脑门、锁骨正中、肚脐、琵琶骨、臂弯、手掌……一共十五枚长钉，将它像是相框内的蝴蝶标本一样牢牢钉住。罗马时期的欧洲曾十分盛行十字架的刑罚：双手手掌、重叠的脚掌，这三处各钉一枚长钉，将受刑者钉在十字形的木板上，因为失血以及挣扎时的剧痛，这三处的长钉受刑者到死也无法挣脱。然而沈云飞和他的同事们用了足足十五枚长钉才将丧尸们钉在实验台上。这十五枚长钉直接破坏了实验体行动所需的几乎所有肌肉与骨骼结构，而且颅骨上的那一枚直接从额头处插了进去，在将实验体的头颅固定在实验台上的同时也粗暴地破坏了大脑。
　　这场景完全不像是在进行实验，而更像是欧美血浆片里的虐杀场景。不过考虑到实验对象是丧尸，倒也正常的很。
　　毕竟这是本该只在电影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怪物。
　　昨天傍晚的时候这具实验样本与另外十余具丧尸一同被送到基地里。与它们一起被送到的，还有被严格保密的“7.3惨案”的初步调查报告。
　　“7.3惨案”，又称“钙帝高铁丧尸袭击事件”，受到了上级的极度重视。其威胁程度被国防部机密部门直接评定为最高级的“深红”，事情的结果与进展将直接被送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手中。“深红”是亡国灭种级别的威胁。建国以来，能与之媲美的，就只有上世纪八十年代，苏维埃联邦的“斩兔行动”——足以摧毁整个睿倍特共和国的核武器对准了各个战略目标并随时可以发射，准备将睿倍特广袤国土上的近十亿人口炸成原始人。那一次，国家靠着领导人物的紧急分散、战略资源的快速转移、精准而血腥的暗杀以及灵活的外交手段才艰难地化险为夷。
　　而这一次，睿倍特面对的不是敌人遥遥领先的军事技术、战争武器，而是一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病毒，从效果到传播途径再到预防手段，完全都是未知，甚至就连散播病毒是人造还是自然变异生CD没能确定。目前研究所的调查部门怀疑罪魁祸首是近十年在西南地区广泛传播的邪教——神农教。可一个收入不稳定，完全靠着愚弄穷苦百姓建立起的宗教，怎么可能有实力研究出这种级别的生化武器呢？就算真是他们研制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叛乱？这样的太平盛世，谁愿意跟着一起造反呢？而且到现在该邪教也没有向外界传递任何消息，就仿佛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令人不解的地方太多了。不过那都是研究所调查部门的任务。作为科研部门，沈云飞和他同事们一开始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研究出针对丧尸病毒的疫苗。
　　最初的时候，他们的研究势如破竹。在两个小时内他们就从变成丧尸的感染者身上提取出了一种特殊的微粒，他们相信正是这种微粒感染了患者并使得这些无辜的人产生了变异。但经过了进一步的研究他们发现，这种微小颗粒物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像是植物开花的花粉。花粉怎会是病原体呢？难道变成丧尸是某种特殊的过敏反应？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但是除了“花粉”，他们再没发现任何疑似的感染源。
　　于是他们只得对“花粉”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分析。最终，他们确定这花粉来自类似康乃馨的植物，从性质上与一般的花粉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但在进入人体或者动物体内后，只需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不等的时间便会将感染者杀死并使其变异成丧尸。
　　总不能真是特殊的过敏反应吧？整个研究小组都陷入了绝望。
　　在疫苗的研究进入死胡同之后，上级领导改变了策略，提出了针对丧尸要害进行研究的VP（VitalPart）计划，旨在丧尸瘟疫真正爆发时，让调查部门的精锐部队，或者最糟糕状况下的武警或者军队能够快速地消灭丧尸。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毕竟虚构作品中的丧尸无一例外都是打了头就死，似乎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一开始沈云飞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认为VP计划完全是浪费时间，是睿倍特的官僚体制下人人都怕出错于是互相推卸责任所导致的低效率的具体表现。然而这一计划目前也陷入了僵局。大脑、脏器、动脉、静脉，甚至荷马史诗中大英雄阿喀琉斯的弱点——脚后跟，沈云飞都试了。能想到的器官或是部位，一个接一个的都被排除了。
　　“咚！”沈云飞砸举起双拳，狠狠砸在实验台上。
　　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创造并使用这种病毒的科学家。
　　他持有临床医学与生物学的博士学位，是专业的。所以他根本不相信丧尸病毒是大自然产物的这一假设。在他眼中这就是那些软弱短视的官员在自欺欺人而已。大自然的任何突变都会基于的病毒。也就是说任何变异体都会有自己的祖先，都会有与自己相近的亲缘病毒。而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病毒与丧尸病毒类似。所以根本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种病毒是人为的。而且除非是太阳突然爆炸级别的意外发生了，否则能研制出这种病毒就意味着对方的技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有这样的技术，怕是癌症都能治愈了吧？为什么要研究这种鬼东西！”沈云飞恨得咬牙切齿。
　　这种恨与愤怒其实是一种转移，一种对恐惧情绪的转移。沈云飞完全不敢细想。他不敢想究竟是怎样的组织，才能拥有超过自己想象的技术。他本人，即便客观来讲，也可以说是现在世界最顶尖的生物、医学领域的科学家之一。如果要拥有让他想象不到的技术……大概只有艾美立卡才能凭借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积累的科技优势勉强做到吧。
　　世界第一经济体，唯一的超级大国艾美立卡将研制的丧尸病毒投放在作为世界第二经济体的睿倍特……爱因斯坦曾说：“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是用什么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们用的是石头和木棍。”沈云飞知道，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石器时代离人类不远了。
　　但此时这些想法都没有意义。无论战争是否要爆发，这种病毒都是人类的敌人。找到它的弱点，找到它产生的丧尸的弱点都是症结所在。
　　从现在的资料看，物理伤害，或者是毒药都无法杀死丧尸。目前对丧尸唯一有效的就只有焚烧。而且是要殡仪馆火化般的彻底碳化才可以。令人在火灾中丧生的大面积烧伤或者是缺氧窒息都无法杀死丧尸。这样程度的燃烧对少量丧尸还比较简单，可一旦病毒大量传播，丧尸成群以后，想要通过喷火器或是铝热燃烧弹达到效果，就十分困难了。因此焚烧对于真正成群移动的丧尸而言，并不算是弱点。
　　必须要找到一个，让普通人，至少是普通士兵能够轻易击杀丧尸的弱点，在瘟疫大规模爆发的时候才能够起到作用。
　　在其它丧尸身上实验了无数次后，沈云飞还有一个机会，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就只剩下最后的……”
　　他咽了咽口水。踌躇一下后，他转过身走到了旁边的实验台。这座实验台上，“那具”丧尸安静地躺着。
　　固定“那具”丧尸的并不是那种紧急特制的长钉，而是关押精神病人用的拘束带。
　　它是M05号丧尸，又被称为“睡美人”。
　　当时被调查部门的人在列车的厕所里与F08号一同被发现。是最后被发现的两具丧尸。虽然它与F08一同被发现，而且似乎是因为被F08撕咬而受到感染的“子代”，但它却是独一无二的。
　　它是所有十三具丧失中，唯一一个睡着的！
　　“睡美人”之名所言非虚。它歪着头，沉沉地睡着，呼吸悠长而平稳，从眼皮下眼珠移动的频率看它似乎在做一个美梦。而正是因为它的沉睡，它完全不同于那些醒着的、瞪着昏黄色已经变异的眼睛、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嘴角流着涎水的可怕丧尸，而是看上去更像一个人。
　　睡着的丧尸！
　　从没有人想过丧尸需不需要睡眠。其实观察其它十二具丧尸得到的情报得出丧尸或者说至少是其它十二具丧尸并不需要这种休息。但到此时，“睡美人”已经沉睡了超过三十小时。没人知道它究竟为什么陷入了这种状态。
　　人们用仪器进行扫描。得到的大脑活动的图象根本分辨不出与一般人有什么区别。将它的身体组织与其它丧尸进行比照也没有发现任何差异。最终，研究人员们一致同意将它放到最后进行解剖和研究，看在这之前它身上是否还会产生些别的惊人的变化。
　　“确实是最后一个。”
　　沈云飞从身后推车的第二层拿起圆锯。他知道其他研究员说的“最后”应该不是指现在。但毕竟他提出使用M05的申请被他的老师批准了，所以他还是决定就在此时，将M05的颅骨切开，寻找它睡着的秘密。也许他的发现就可以作为对付丧尸的武器，让所有丧尸都像M05这样睡着。那样的话，不仅可以很快控制丧尸瘟疫，甚至那些被变异了的丧尸能够睡到真正的解药被研究出来也说不定呢！
　　兴奋、激动又伴随着对希望落空的担忧，沈云飞将手中“嗡嗡”转动的圆锯举到了M05两眼之间。
　　就在这个时候……
　　沈云飞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