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里有丧尸

　　二十分钟前……
　　“杀人啦！”
　　“有人杀人啦！大家快跑！”
　　人影伴随着脚步声不断从门前闪过。
　　怎么办？
　　“呼！呼！”
　　忍受着心脏猛跳的不适，我剧烈地喘气。
　　想来真的可笑。生在二十一世纪，杀人见血的场景在游戏、电影、电视剧中早已屡见不鲜，我还吐槽过国家对游戏内的流血场景进行和谐，搞得那些游戏满屏幕都是“石油”，十分的出戏。然而，当意识到真正的凶杀可能发生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的大脑一下子就宕机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状态会持续多久。没准直到那个凶手拎着淌血的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求生的本能才会把我唤醒吧。
　　好在厕所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正在我失魂落魄的档口，我感到一只有些发冷的手握住了我的食指。
　　那只手在抖，手心湿湿的都是汗。
　　“外……外面怎么了？”说话的声音娇柔，带着哭音。
　　是欣欣。
　　我回过头。坐在马桶上的她正仰视着我，眼睛湿润，神情里满是不安，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伸出的小臂在厕所灯光的照射下白得有些发青。
　　“呼！”
　　见到这一幕我感到我方才高高悬着的心竟落到了实处。
　　人真是很愚昧的生物啊。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我们都会本能地望向身边的人。如果他们成竹在胸，我们也会更加安定；如果他们战战兢兢，我们也会觉得心神不宁。但与此同时，人也是多么神奇的生物啊，行为经常完全不符合常理。就比如此时，欣欣害怕的声音和她畏惧的样子并没有加深我的恐惧，反而激起了我作为雄性的保护欲与责任感，为让我充满力量。
　　嘿嘿，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了吧。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别怕，我会保护你！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看不到自己说话时的表情。但是从欣欣有些错愕又有些感动的复杂表情来看，此时的我应该和平常那个唯唯诺诺平平庸庸的样子不大相同吧。这个样子的我，应该真的很有上位机会吧！
　　但是当然，首先我们还是要安全离开这里。不然真被杀人狂魔堵在厕所里面，就是欣欣立刻同意和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想跑的话……我看了看她发白的嘴唇，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只有我背你了。
　　“你现在没有力气，来，趴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
　　说着，我利索地转身蹲在了她面前，完全没有给她任何考虑或是拒绝的时间。
　　“唔……”她顺从地趴了上来。
　　说来有些猥琐。表面上看来我似乎很平静，但其实她趴上来的时候我背上每一个毛孔都放开了，当两团柔软的触感与背部亲密接触在一起的时候，一股电流从尾椎沿着脊柱一路向上蹿，电得我一哆嗦。
　　呼……接触到了……梦想实现了，这辈子不冤了。
　　回想一下，其实几分钟前我还被恐惧禁锢在原地，像个植物人一样手指都动不了。但过了没几秒我却有闲心去生出一些猥琐龌龊的想法……不知怎么我竟有些自豪。
　　“我会有点重哦……”
　　“怎么会！”
　　站起身时，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背了个四十多公斤的人。力量好似从脚下不断涌上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踩着七色云彩身穿金甲圣衣的盖世英雄，随便拎上根拖把就可以去大闹天宫。
　　啊！我在心底大吼一声，然后一脚将厕所门踢开。不出所料，门又被逃窜的人撞了回来，但是我早有准备，刚才踹门的右腿并没有收回来，而是小腿一弯做出了膝顶的动作，接着左腿发力对着门猛顶出去。
　　门外传来“哎呦”一声，似乎是个中年妇女。
　　若放在平时，这是何等有悖公德的事情，但此时我哪管那么多，赶紧凑过去腿一撑，侧身从厕所内闪了出来。
　　终于出来了。
　　从厕所出来，直接映入眼帘的就是我们原本所在的9号车厢。
　　此时的9号车厢一片狼藉，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都摔了下来也没有人管，过道上的行人都在没了命地往下个车厢冲。运气好、坐得靠近过道的旅客早已经快要抵达前面的8号车厢，但坐在靠窗的行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眼睁睁看着过道上的人首尾相接地往后跑，他们焦急地咒骂着。当然也有不咒骂的，比如那个坐在车厢尽头靠窗位置上的小孩，不知怎么就被留在了那里。他一个小孩子显然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于是在那里一边不断地哭，一边问身边不久前还在逗弄自己的叔叔阿姨究们竟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时候谁有功夫回答他？于是小孩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就在我的视线被小孩吸引过去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尖锐的惨叫声，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我开厕所门时撞到的那个妇女。还没等我回头看到发生了什么，巨大力量便从侧面撞到了我的身上，把我一下子撞了出去，多亏了我身后就是车厢第一排的座位我才没有倒在地上。但这股冲击以及座位扶手的磕碰显然弄疼了欣欣，她发出“嘤”地一声。
　　操！什么人啊！
　　“你没事吧？”
　　“手……不，没事。”她显然伤到了，只是不愿我担心。
　　我扭头一看，她白皙的手上紫了一块儿。
　　于是我愤怒地瞪向正打我面前经过的壮汉——就是他撞的我们。但看到他的表情的时候，我的愤怒一下被冻住。
　　这位壮汉我和欣欣在候车的时候就看到了，当时还曾在暗处指着他臂膀上的文身和脸上的横肉小声猜测他应该是“道”上混的。然而此时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煞气全都不见了，阴沉铁青的脸变成了紫红色，双眼圆圆地瞪出，嘴巴半张，舌头甩在外面，口水沿着舌头往外滴也似乎全不自知。
　　他这样的青皮混子不是应该常常见血么？人又长得这么壮，怎么会被凶杀吓成这样？
　　我赶忙回过头，望向背后的10号车厢，望向骚动的源头……
　　刚转过头，还没能看清车厢里躺着的几个人是怎么回事，我的注意力就被离我最近的女人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像我妈一样烫了个蓬蓬头的中年女人。她倒在厕所门前，正努力地往前爬，贴着地的右腿从地上拖过的时候淌下鲜血，应该是被刚才那壮汉踩伤了脚。
　　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她抬起了头，让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鼻子歪到了一边，显然是断了，由于之前脸贴着地，不断涌出的鼻血和眼泪、鼻涕一起弄花了她脸上的妆，搞得整张脸五颜六色的完全看不出原本是是什么样子。
　　与我对视了一刹后，她张嘴大叫道：“救我！快救我！求你！”
　　说着她朝我伸出了右手。
　　由于之前在地上拼命往前爬，她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不知道卡在那里劈了，鲜血从指甲的边缘不断渗出来，指甲盖下粉色的嫩肉也露了出来。
　　看到她的这只手，我不由得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我知道她之前好端端地在那里跑，是我害得她摔在了地上，然后才被那杀千刀的壮汉踩伤。于是出于愧疚，我几乎没有过脑子就伸出了手……
　　“啊！”我发出一声惨叫。
　　好痛！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人的力量。中年女人食指的指甲原本就有了裂缝，在用力之下整个指甲直接斜着裂开来，鲜血涌出的同时她的指甲也因此变得异常尖锐，深深刺入了我的手背。她剩下的其他手指也直接嵌入了我手背的皮肉。
　　她根本不是在拉我的手，而是在抠我手上的肉！
　　“你疯了？你给我松手！”
　　我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腕，防止她的小臂用劲，同时扭腰转身想要把我的手从她的“鹰爪”中解下来。但这完全没有用，她仅仅用五指弯曲的力量便在我的手上剜了五块肉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儿子还小！我不能死！”
　　她大声地哭叫。一边哭还一边试图用她另外一只手去抓我的左臂。
　　“操！你放开！你这样我帮不了你！”
　　我试图说服她，但是完全没有用。她似乎根本听不见我说什么，嘴里只是不断重复着“救我”“救命”之类的字眼，怎么也不肯撒手。
　　“丧……”
　　“欣欣，快帮我把这疯……你说什么？”
　　被中年女人抓得又痛又急的我想到了寻求被我背在背后的欣欣的帮助，却没想到我开口的时候正好她也开口了。
　　“桑……”欣欣的声带在剧烈地颤抖，说话都破音儿了。
　　“你说什么呢？”我大声吼道。
　　放在平日，在欣欣面前我稍微提高一点音调都不敢，但那时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于是大声吼了出来。
　　“丧……丧尸啊……”
　　在我的脸旁，她的手缓缓举了起来，指向前方：“那里……那里有丧尸啊！”
　　“你在说什么？”
　　那一刻，手上的疼痛似乎消失了，我想都没想，抬起头顺着欣欣手的方向就看了过去，就像是那种被“看，那里有UFO”这样的谎话骗了的傻子。只是，被谎言骗了的傻子并不会看到闪着金属光泽的盘状飞行器，并不会看到灰皮肤大眼睛的外星人，但我却看到了丧尸。
　　当然，我从没有看过介绍丧尸的科普片，也不曾在动物园里看过丧尸长什么样子，但我知道，眼前这个正幽幽站起，脖子处被咬成一团碎肉，断裂的气管露在外面，血液还在从颈动脉不断流出的“尸体”，就是丧尸了。
　　我不知道别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后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反正我选择了立刻闭上双眼。
　　这个画面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
　　我很喜欢玩游戏。各种各样的游戏我都喜欢。虽然最喜欢即时战略类，但其他种类我也有所涉猎。这样的我自然不会错过生活危机之类的恐怖游戏。在游玩这类游戏的时候我并不会感到多么惊慌，在转角处遇到浑身流脓的僵尸什么的，滑动鼠标轻点左键就好了。“枪法”摆在那里，又可以不断读档存档，有什么好怕。
　　但我从没想过我本人会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这样的怪物啊！不是假的么？不是虚构的么？如果这样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那这二十一年我是活在一个美好的童话里么？
　　我感觉自己仿佛坐回了电脑前，正用鼠标和键盘控制着游戏中的主角在一列废弃的火车里冒险，但是定睛细看却发现那主角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发现控制着游戏主角的不是我的键盘和鼠标，而是与我大脑相连的一根又一根神经。
　　真？假？
　　乱了，我的脑袋全乱了。这与在厕所里听到外面喊“杀人了”完全不同，此刻的我不害怕，或者说完全没有想到要害怕。我只是觉得很荒诞，仿佛喝了假酒，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五彩斑斓。
　　“白丁……”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仿佛从脑袋最深处传来。
　　谁叫我？
　　“白丁……”
　　似乎是欣欣的声音。
　　是欣欣啊。
　　不，不只是欣欣。
　　我的眼睛仍然闭着，但眼前并不是一片漆黑，我仿佛看到阳光下欣欣身着一身白裙在微笑，可一转眼间，我又回到了家，吊灯下母亲激动地跑过来拥抱我，身后不远处父亲插着腰笑着在看……
　　场景不断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的胸膛越来越温暖。
　　眼泪也流了出来。
　　是真的啊，这个世界。它只能是真的啊！看到喜欢女生时的那份喜悦，与父母相拥时的那份温暖，怎么会是假的呢？有这样真实的感情曾经存在，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玄幻，这个世界也是真的啊！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再睁开眼，因为眼泪的缘故，一切都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我看到那个正在向我跑来的丧尸，也不妨碍我看到我的手已经被我面前中年女人抓得血流不止，更不妨碍我看到欣欣紧紧靠在我肩上的脑袋。
　　“白丁……”欣欣还在叫我。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想到刚才不到两秒的时间里，她就这么一边担惊受怕一边轻声呼唤已经被惊呆了的我，我觉得心脏像被人死死地捏住了。
　　“放心！我会活下去！我会带你一起活下去！”我侧头用面颊蹭了蹭欣欣的脑袋。
　　“不……丁丁哥……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我也……但是我真的好难受啊，我不行了……你放下我，自己跑吧……不然，我们两个……”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同时我感到原本勾着我脖子的手有些松了。
　　这下再顾不上手上被指甲掀开的血肉了，我猛地一振臂将手从中年女子的掌握中抽了出来，任由被勾住的肉块从手上被生生撕扯下去，然后我一手勾住欣欣的腿，一手紧紧攥住欣欣的手，将欣欣紧紧箍在我的背后。此时的我甚至顾不上为了那个“我也”而感到欢喜，满心里想着的就是我要保护她，她不能死。
　　“不、不、不要！我能带你走！我马上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让你好好休息！等列车停……等安全了我就带你去找医生！哪有什么病能这么快就夺去人的生命呢？听我的！不要放弃！喂！不要放弃啊你听到没有？不要睡！”
　　说着我剧烈地晃动了她一下。
　　“好……好……”
　　“搂紧了！接下来要跑了！”我一边沿着9号车厢走一边捏了捏她的手，感觉她似乎真的锁紧了些后我才抽空回过头去看身后的情况。
　　此时我才注意到中年女子似乎已经被身后的丧尸吓得呆住了，木木的没半点动作，回想起来我从她手中将手抽走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可是那个丧尸越来越近了！它的影子甚至已经触碰到了中年女子的腿！
　　“他妈的！走啊！你在干什么？”我停下脚步冲她大喊。
　　虽然我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了，但是人性还是让我停下了脚步，想要做些什么。
　　这一嗓子似乎起了点作用，她不再只是呆呆地回头看着丧尸了，而是转过了头来，用那张五颜六色已经看不出原本什么模样的脸对着我。
　　片刻后她突然张嘴说道——
　　“对不起。”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到她平静的神情我又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我永远没有确认的机会了。
　　下一秒，见到猎物满脸欢喜的丧尸已经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身上。丧尸凌空飞扑的一口不偏不倚，正正咬在中年女子的后脖颈子上。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中年女子发出了惨烈的哀嚎。
　　这出惨剧发生的时候，我距离中年女子不过三四步的距离，离得很近。
　　听着惨叫声，我心里很复杂，一个又一个念头在极短的时间里腾起又破灭。我知道中年女子肯定是没救了，丧尸都是靠体液来传播病毒的，被这么咬一口就算能再活一会儿也必然会变异。但是我又不愿中年女子就这么被活活咬死，太不人道。然而转念一想，她现在毕竟还活着，我难道要亲手杀死一个活人么？再一琢磨，发现即便自己想要给她个痛快自己也没有枪。于是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快点离开，不要再听下去了。而在离开的念头升起的时候才意识到我该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中年女子，此刻我应该还在想着怎么摆脱丧尸吧。
　　所以……谢谢。
　　一番思绪最后化成了心里的这两个字。
　　在心里说完，我便用胳膊夹紧了欣欣的腿，转身准备往前跑。
　　在转身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接下来我只要背着背后的欣欣跑到安全的地方，等一切平静下来再带她去医院就好了。什么“我不行了”，就是发了高烧还受了惊吓而已。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对不对？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嘛：历经磨难之后，相爱的男主和女主最终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在看到9号车厢的过道上已经没有两个人了的时候我还轻轻笑了，心里想着虽然丧尸存在这种设定确实很玄幻，但是剧情发展还是很传统很质朴嘛。
　　但我万万没想到，在我转过身正准备撒开膀子跑的瞬间，背后一空……
　　欣欣竟后脑着地重重摔到了地上！
　　她一米六七的身高，从我背上摔下去正好摔到丧尸的面前。
　　“咚”的一声以及地面传来的振动一下惊动了正按住中年女子脑袋，疯狂撕咬其肩膀的丧尸。它抬起了头，那暗黄浑浊的瞳仁中映射着我看上去似乎有些木然的脸。
　　整个世界似乎都为这个对视静止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