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江钓雪

　　来人手中鱼竿透出一丝寒光，金钩银线，汉子手臂一挥，鱼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身影化为数道蓝光，直奔杨朔风袭来。
　　屋内虽然空间不算小，可要挥动一根长线鱼杆还是颇为费力，且鱼竿并非兵器，一旦鱼线被挂住便动弹不得，但这汉子对鱼竿的把握却是游刃有余，银线收放自如，金钩神出鬼没，青衣男子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迟滞之感。
　　杨朔风轻功卓绝，在江湖之上有御风麒麟的美誉，可腾挪之间也不敢有所迟疑，十个回合下来，他问：“阁下莫非是寒江钓雪步霜潮？”
　　“大人认得我？”男子有些意外。
　　“素昧平生。”杨朔风与步霜潮各自后退一步。
　　“不过，江湖上能够用内力驱使鱼竿当武器者寥寥无几，倒不是因为这需要多高深的内力，而是因其以寸劲伤人，又发力端毫，极难控制。历来道门武学，好以拂尘当作武器，以示太极不杀之意。鱼杆虽是同理，其难更甚之。若非江湖名宿，一般人绝不敢用，再加上由黄金打造的鱼钩，杨某就是再迟钝，也该猜得出来。”
　　步霜潮与唐氏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对杨朔风生出几分赞许，但这种好感转瞬即逝。
　　只见步霜潮手中鱼竿一晃，细亮的银线无声跃过众人头顶，落下的金钩死死咬住他们身后一张空桌的桌腿，他用力挥动手中的鱼竿，那张桌子如同河里被钩住的一条大鱼，拼命地挣脱，屋内的桌椅被撞得乱飞。杨朔风大喝一声，借力打力，桌椅都被掀出窗外，堆在院中一片狼藉。
　　眨眼之间，三人身旁已无任何屏障。鱼钩上的桌子方向一转，冲着杨朔风猛砸下来，杨朔风掌中运气，欲正面相迎，谁料手掌刚一碰上桌底，就感到一股极冻之气从掌心传来，势不可挡，杨朔风心知不妙，急忙旋转身形躲开。
　　“哦？”杨朔风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霜，便催动真元想驱散寒气，步霜潮哪里肯放过胜机，手中鱼竿再次挥起，耳边就听得一阵风声，桌子从空中横扫过来。
　　“小和尚，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玉衡高喊一声，明海刚好也吐完了，一同杨朔风应付不过来了，急忙一跃而起，冲着那桌子就是一记重拳。步霜潮冷笑一声，银线在空中陡然转向，“咔擦”一声，金钩脱离，桌子如同逃脱的大鱼向着迎面而来的明海头顶狠砸下去！
　　“劈啪”一声，桌子像掉在地上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木屑纷纷扬扬溅落一地。
　　“这是……”唐氏用衣袖掩住口鼻，眼睛盯着明海，一股股热气从他锃光瓦亮的头皮上逸出，“金钟罩？想不到竟能抗住步郎的寒气，小师傅的童子功不坏呀！”
　　“恩。”步霜潮收起鱼竿，朝妇人使了个眼色，唐氏立心领神会，转身到柜桌里面拿出一只箱子搁在桌上，万福道：“各位，实不相瞒。白鹿客栈今夜有一笔生意要做，方才施毒只是想困住各位一时，以免走漏风声，并无加害之意，请各位速速离去，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些东西就当是交个朋友，还望行个方便。”
　　说着，唐氏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盘金铤，都是十两一锭，规规矩矩摆在红绸托盘上，灯光之下烁烁放光。就连见惯了宫廷奢华的杨朔风也有些意外：“一出手就是二百金，夫人真是豪气。”
　　唐氏笑道：“请大人笑纳。”
　　玉衡走到唐氏的面前用手掂了掂金铤的份量，微笑道：“这种发财的好机会，错过实在可惜。不过，老板娘，你这大买卖和我做得做不得？”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钱！”一个满怀怒气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一抬头，只见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刀客，凶神恶煞地瞪着楼下众人。
　　紧接着，一间间客房的门纷纷打开，从里面陆续走出来十八九人，他们衣着各异，三头六面，每个商人身后都有护卫拿着家伙，看起来绝不是寻常住客。
　　“那到底要多少本钱？”玉衡问。
　　大胡子商人伸出三根手指：“最少这个数。”
　　玉衡也不恼他，转头问明海：“他要多少？”
　　明海挠了挠头皮：“好像是三十两吧。”
　　大胡子怒吼：“小和尚你看不起我胡万是不是？三十两还不够爷的一包茶叶钱！想来白鹿客栈竞宝，最起码要有三万两黄金，懂吗笨蛋！”
　　楼上有人哄笑，也有人随声附和。
　　玉衡皱皱眉，说道：“就算是把我们身上的财物都卖掉，再加上门外那匹宝马，恐怕最多只能凑一千两，看来我们只能离开了。”
　　明海一拍箱子，冲着胡万喊道：“你们少瞧不起人了，当年在西域，我跟师父也曾经参加过蓬莱海市的赛宝会，里面哪一件东西不是价值连城，你这小店能有多大的宝，敢夸海口要三万两？”
　　步霜潮脸色一变，道：“步某敬各位少年英雄，方才只出了两成功力，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在下以大欺小。”
　　玉衡慌忙抱起箱子，伸手拉住明海：“走走，你杨大哥没有童子功护身，破不了步霜潮的寒气，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杨朔风黑着脸走过来，一把抢过玉衡手上的宝箱：“要不有掌教的太极双玉，我一定会把你关到大理寺的大牢里。”
　　他将箱子重重地摔在桌上，手指着唐氏，义正辞严道：“荒村野店里聚集了这么多富商巨贾，这些财物怕是来路不正。不管你们密谋何事，我身为金吾卫，天子近臣，上对天子下对黎民，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商人们一听到金吾卫的名号，立刻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还有人马上带着仆从关上了房门，看上去果然是心怀鬼胎。
　　唐氏不慌不忙地拣了个条凳，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坐下来瞧着杨朔风：“御风麒麟杨朔风对吧？”
　　杨朔风被人识破，下意识地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玉衡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你就差把名字贴在额头上来，能有多难猜？”
　　唐氏正欲开口，只听得院外“咣——”地一声巨响，紧跟着两扇厚重的门板飞进客栈大堂，众人顺着窗户飞身落到院中。只见院子的照壁竟被凌厉的剑气拦腰斩断，风雪之中隐隐绰绰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来。
　　“哎……又是她们。”玉衡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轻叹道。
　　只见风雪之后，一个亭亭玉立的白衣女子，手中握着青莲剑站在院子中央，宛如一幅风雅飘逸的仕女图。在女子的身旁，一个可爱的少女，背着一只粉色剑匣，光着脚丫，欢喜地用手去接纷纷扬扬的梅花瓣，她手捧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梅花，鼓起腮帮使劲地一吹，花瓣如雨般打落在白衣女子的裙摆上。
　　她没意识到，唐氏的脸上已经是怒不可遏，而且现出几分狰狞，唐氏足尖一点，飘然下场，步霜潮紧随其后，二人刚一落地，一股肃杀之气便顺着脚下波及整个庭院，地下的花瓣和白雪如同被人收起的地毯一般向外急速卷退。
　　“楚师妹每次现身都出人意料的很。”
　　廊下，玉衡靠坐着檐柱，闻着空气中浮动的梅花香气，心情大好：“只是可惜，外面大好的一片梅林，现在怕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了。我猜唐夫人心里现在一定在滴血。”
　　唐氏瞪了玉衡一眼，转回头说道：“楚竹仙，真没想到你能追到这是来，这些人是你找来的帮手？”
　　楚竹仙秀眉一挑：“对付你们，我用不着帮手。今日若是你交还所窃之物，看在同门的情份上，我饶你不死，否则……”
　　唐氏脸色一变，看着楚竹仙，思考了片刻，没有理会她，而是对着步霜潮耳语了几句。步霜潮听罢迈开大步走进客栈，朝众人高声道：“各位贵客，今日竞宝大会规则有变，凡能擒杀楚竹仙者，狐歧族秘宝双手奉上。”
　　“好狠毒的妇人。”玉衡摇了摇头。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采，纷纷问道：“此话当真？”
　　“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这宝物就当成是杀人的酬金，白鹿客栈向来说话算话。”唐氏淡然一笑。
　　胡万哈哈大笑，对手下几名刀客说道：“杀了那女人，这次带来的三万黄金就是你们的。”刀客大受鼓舞，一个鹞子翻身直扑楚竹仙、方芸遥而来。其它商人也都纷纷效仿，重金许诺之下，楚竹仙二人瞬间被十几人围攻。
　　明海义愤填膺：“一群大男人围攻两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我非得出手教训一下不可！”
　　他刚要向前冲，玉衡一手拉住：“你急什么，那楚竹仙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这帮人伤不了她分毫。这是唐夫人的妙计，用楚竹仙的剑杀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样不光血债可以嫁祸给狐歧族，宝物和大把的金子也都收入囊中，一箭双雕。我说的对吧，夫人？”
　　玉衡一语点醒了众人，连楚竹仙都暗暗吃惊，双方都不再进招，一齐望着唐氏和步霜潮。
　　唐氏被玉衡点破算计，心中恼恨，但表面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妾身真是小看了这位公子。不知尊姓高名？”
　　“问我的名字，是要出江湖追杀令？”
　　“你误会了。”唐氏笑得乐不可吱，像是刚饮下一杯香甜的蜜蜂一样，显出几分癫狂之状，“我只是想在栽种新树的时候，给你立个碑。”
　　话音刚落，唐氏鬼魅一样的身姿腾空而起，漫天梅花似有一根无形丝线穿连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白练，又如一条条灵蛇环伺，将杨、玉二人困在当中。
　　“咒术。”杨朔风想起曲弦曾经用类似招术在树林中困住过自己，不由得皱了皱眉，手探向背后的长戟。
　　“关公门前耍大刀。”玉衡从容不迫地走到杨朔风前面，双手拢在袖里，说道：“你紧张什么，忘了？”
　　“啊？”杨朔风一脸茫然看着他。
　　玉衡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杨朔风这才想起他身上带着道门圣物“太极符印”，刚要松口气，却突然间感到丹田真气莫名紊乱，他江湖经验老到，顿时明白这片片梅花上沾有毒气，立刻禁气封闭全身精孔。
　　“小心有毒。”杨朔风提醒玉衡。
　　“我不是说了吗，有我在你不用紧张。”玉衡伸手取下一片梅花瓣，“用毒之人，最难的是如何伪装掩盖毒的性状，让对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中毒，其次就是根据目的不同筛选毒物。毒性缓则可迫使对方屈服，方便套出有用的情报，毒性烈则可立保自身安全，以绝后患。夫人以黄香梅的气味掩盖毒气，构思不可谓不巧，但毒性却是不急，而且一旦中毒者内力深厚，便会发觉真气紊乱，看来夫人是有话要问。”
　　唐氏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公子高才，但只说对了一半。”
　　“哦，不知是哪一半？”
　　“我确实没有伪装，那是因为这梅花上用什么毒都是随性而转，根本防不胜防，不需要伪装。至于你说毒性不急，妾身并非有话要问，而是喜欢看着猎物慢慢受折磨死去。”
　　说罢，唐氏动催动毒阵，梅花由白转粉，由粉转艳，包围圈骤然缩小。
　　“五毒梅花阵变化莫测，果然不好惹。”玉衡看唐氏在人前如此卖弄技巧，不由抚掌大笑。
　　“怪只怪你们太多管闲事，否则现在已经拿着一箱黄金，逍遥快活去了。”唐氏眼露凶光，杀意已显。
　　“你运气不太好，我今天刚好不惧世间任何毒物，并且，我还带了这个。”玉衡衣袖一挥，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手中拿着一根吹燃的火折子。。
　　“不好！”
　　唐氏弹指追风，一道暗劲冲着玉衡手中之物破空而来，玉衡轻手一抛，火折子交到杨朔风手中，电光火石间，长长的梅花链竟已烧成一条火线，毒花瓣被火烧过之后，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一一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