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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破庙之后，你便一言不发，是因为我用符印发号施令，令你而耿耿于怀了？”玉衡坐在杨朔风对面，懒懒地问道。
杨朔风喉咙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杨某并非狭隘之人，只是国相助御武众首领逃出帝都，现又派人监视国宝行踪，我该信你吗？”
“这么听起来，简直就是通敌卖国嘛。”帘外传来明海带着爽朗的声音。
“小和尚倒是心直口快。”玉衡托着下巴，点头赞成。
杨朔风扒开布帘，一股寒气直窜进车里。明月初升，天地间飘落着大片的雪花，明海一身单薄僧衣顶风冒雪，快马加鞭地赶着车，却没有丝毫畏寒的意思，反倒是乐在其中一般。
“况且，还有一个番邦的小和尚带着密旨结伴同行。”杨朔风望着明海的背影，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这寒暑不侵的功夫，也甚是了得。”
明海见他夸到自己，笑逐颜开地回了一下头，赶车的劲头得更足了。
“这该是西凉的乌骓马，通体浑黑，四蹄雪白，烈性难驯，没想到竟被用来拉车，真是暴殄天物啊。”玉衡听着马的喘气声，连声叹气：“我说小和尚，这马已跑了一个多时辰，道路崎岖，雪地湿滑，小心磨坏了蹄子，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你耳朵还真是灵敏。”杨朔风坐回车里。
“可这周围都是荒山，哪有能过夜的地方？”明海收了收缰绳，车速明显慢了许多，“要不我去寻些树枝，在马车旁生火？”
杨朔风皱了皱眉头，轻声道：“这种天气在外露营人倒是没事，可这马冻上一夜，明天可走不了路。”
“将军就叫我明海吧，我争取能在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明海一催缰绳，马蹄声又急促起来。
“这一路上逢山有寇、遇岭藏贼，你也不要叫我将军了，免得惹人注意。”杨朔风放下车帘。
“那我就与二位以施主相称！”明海不假思索。
玉衡伸手挑开侧帘，面朝窗外，轻叹一声：“单是这马就够引人注意的了，怎么称呼倒也不打紧。不过，你要再往前赶，可要错过这附近唯一的宿处了。”
“啊？”明海一听，急忙左右张望一番，夜幕下的荒原，完全看不清有一点灯火的踪影，只有凄厉的北海呼啸着。
“向北，百步之内。”玉衡语气肯定。
“可那边黑漆漆的……有头鹿！”不远处的雪坡之上，一只洁白的小鹿正抬头望着明海，月光化成了雾气，萦绕在它的身边，闪着银色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这是……”没等杨朔风反应过来，兴奋的明海立刻调转马头，追赶过去。那头白鹿一转身，化成几片光影，消失在黑夜中。
“别跑，我的晚饭！”明海大喊。
玉衡一愣，疑惑地重复道：“你的晚饭？难道西佛国的比丘都不持戒的吗？”
“师父说持戒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我的肚子真的很饿了。”
马车冲上了坡顶，明海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瞪大了双眼，惊讶到合不拢嘴：“这……这坡下面是……”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数十株美丽的梅树，风雪之中，暗香浮动。杨朔风飞身上了车顶，极目远眺，梅林之中隐约现出一圈青瓦白墙的院子。
雪已经停了，月色正好，院门两侧悬着两盏暖黄色的灯笼，匾额上书四个工整有力的大字“白鹿客栈”。
那只神奇的小鹿，此时正在院门的小道上凝视着，似乎是有意将他们引来一般。
“玉施主，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人家的？”
“因为它。”玉衡摊开掌心，掌纹中现出一小片紫红色的梅花瓣，“我曾为主人打理过上百种稀有的花草，这‘骨红照水’的味道，我怎么会闻不出来。如此珍贵的品种，绝不会无故出现在荒野中，定是附近有人精心培育。”
“那你又怎么算出两百步的距离？”
“你的问题真多。”玉衡慵懒地起身下车，把手伸进夜空之中，“雪尽西风万叶红，梅花一色照青空。五级清风之下，花瓣最多只能随风飘上百步的距离，若是六级强风，还能多上五十步。”
“这山坡正好挡住了风雪，所以这些梅花才能安然无恙。”杨朔风翻身下了车顶，“前面是个不小的院子，写着‘白鹿客栈’，我们要不要投店？”
“当然要了，既是客栈肯定有吃有喝的，还能美美地睡上一觉。”明海爽快回答。
玉衡叹了口气：“你除了吃，还能想点别的吗？”
“什么别的？”
“这荒郊野外的，偏偏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坡后面藏了一家客栈，你不觉得更像是一家黑店？”
“黑……黑店！”明海兴奋地撸起袖子，举起拳头，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那正好，我们去砸了黑店，免得他们再害别人，顺便还能解决吃住问题，一举两得！”
“我只是说像，并不一定就是。”玉衡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侧向杨朔风：“金吾卫大人，这里有个暴力和尚，你不管管吗？”
“如果真是黑店，教训一下也是可以的，总不可能因为他们再折返洛下。”
“连杨大人都这么说，那还犹豫什么？”玉衡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出发。”
明海大力地拍打着门环，良久，里面却传来一声娇媚的女人声音：“客官稍等片刻。”
“踏雪寻梅，本是雅事一桩，不知这门后出迎的，会不会是一位美人？”玉衡笑着。
“我也不要什么‘美人相迎’，随便来个伙计开门也行，我都快饿死了。”
脚步声来到门前停住，隔着店门，只听一声女子的轻笑：“美人不敢当，妾身夫君外出未归，深更半夜的，实不敢给诸位客官开门。”
“可老板娘，你开的是客栈，哪有拒客人于门外的道理？”明海挠挠头皮，捂着饥饿的肚子。
“白鹿客栈，只结有缘之人，几位若是想投店，还是到别处去吧。”女子轻叹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雪夜相逢，不算有缘？”玉衡伸手折下大门旁的一株梅枝，放在鼻旁嗅了嗅，梅花的香味沁人心脾，他不由欣然一笑。
“算，但是刚才那位小兄弟砸门粗鲁，并非风雅之士，小店恕不接待。”
“我……”明海面露窘色，不好意思地看看杨朔风和明玉。
杨朔风干咳一声：“在下乃是金吾卫，因公事途经此处，望姑娘行个方便。”
“哎呀，原来是京都的上差，妾身多有得罪。这就为几位客官开门。”里面有人传来拉动门闩的声音。
“洛都附近，果然还是金吾卫的身份好使。”玉衡调笑道。
店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头戴金钗的贵妇，身上裹着一件银狐嗉的大衣，双手提一只红灯笼。
女子眉如新月，满面含春地打量着三人，最后眼神落在杨朔风身上：“中间这位就是刚刚讲话的上差吧？”
“正是在下，打扰夫人休息了。”
“不敢不敢，妾身刚刚怠慢了几位，还望不要见怪，上差里面请。”
杨朔风三人进了院，妇人插好大门，将他们带进了大堂。
“外面听不见一丝声响，但这客栈里面却是热闹得很。”玉衡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饭桌。
明海环视四周：“可这就我们三个客人。”
“加上这张桌子，连同刚刚经过的八张，每一张桌面上都留有碗碟的余温，而且这些条凳也都没来得及归整。”玉衡单手枕着头，脸上流露出惬意的表情。
“不错，这里的确不像是无人光顾的乡村野店。”杨朔风扫了一眼正在交头接耳的伙计，眼神刚一接触，几人便立刻散开。
“刚刚这里肯定有不少人，只不过听到有人叫门，都躲起来了。”杨朔风把背上的枪匣和包袱都紧了紧，低低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妇人不愿我们留宿。”明海一拍桌子，恍然大悟般从位子上站起来，杨朔风连忙拉他坐下。
“不管有什么可疑之处，在对方没有露出马脚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杨朔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当心有毒。”明海紧张地看着杨朔风。
“金吾卫验毒自有一套，这些酒菜无毒，可以放心。”玉衡将一盘牛肉往明海面前推了推。
“太好了，我快饿死了。”明海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桌上的五盘菜转眼间少了一半。
玉衡笑了笑：“哎，如果你真的在这店里遭了黑手，最起码也是个饱死鬼。”
“你不吃点东西？”杨朔风为玉衡斟上一杯。
“酒肉荤腥都会损害嗅觉，我自九岁起便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你们慢用。”
“你倒是像个出家人。”杨朔风自酌一杯。
“我可对这红尘眷恋得很，正经的出家人在那呢。”玉衡指着一旁正舔餐盘的明海。
“唔？你们在说我吗？”明海扬起脸，嘴边还挂着饭粒。
“呦，这位小师傅看来真是饿坏了，这道菜是小店送各位的。”忽然间，一只美丽的手将一笼包子搁在桌上。妇人已换上半袖缦衫，伏身之间，露出丰盈无瑕的小臂。
这样的美人令人窒息，令人不由得被她吸引，又不敢逼视，杨朔风移开视线道：“老板娘怎么称呼？”
“妾身姓唐，这客栈乃是亡夫的祖产。”唐氏诱人地媚笑着，像是说一个无关的人。
“刚刚你不是说你丈夫外出了？”明海塞了一口包子。
唐氏的纤手按在胸前，坐在明海身边：“先夫过世后，妾身改嫁。现在的夫君，到西域购买香料，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玉衡不禁叹了口气：“原来当和尚不光酒肉不忌，连美女也主动投怀，还是我这个瞎子最是可怜，没有这样好的眼福。”
“公子吃醋了？”唐氏娇笑一声，手指轻轻滑过玉衡的手背，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妾身更喜欢风雅的男人，尤其是有本事的男人。”
“哦，那当真好极了，我可否问夫人一个问题？”玉衡轻搂过唐氏的香肩。
“什么问题？”
玉衡微微一笑：“雷公藤可有解药？”
唐氏一听顿时呆住，手缩了回来，紧咬着嘴唇，声音也冷淡了许多：“公子何意？”
“他是这个意思！”杨朔风怒喝一声，一枚银镖脱手而出，唐氏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如花瓣一样轻盈躲过。
“当心！”
玉衡话音未落，只见几名伙计手持钢刀，冲着三人一拥而上。
明海正要出手，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声，正吐在一名伙计的脸上。
“擒贼先擒王！”杨朔风跃起一丈多高，一手便要抓住唐氏，正在此刻，一声剑啸掠过耳畔，寒光一闪，将他逼退回去。。
眼前站着一名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而他手里拿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根银亮的鱼竿。
“你是……”杨朔风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