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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绝地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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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盛夏,她的手脚却变得冰凉。天上盘旋着一只不知什么鸟,正贪婪地俯视着她。
  新的一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么?
  八十七载沧桑,如幻灯片般在她眼前播放。
  高华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那个骨瘦如柴的山东小伙子。
  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教书匠父亲,刚死在拉壮丁的队伍里,他、大字不识的母亲和还活着的弟弟与妹妹,被乡里吃绝户的宗族长老们撵出老家,流落在青岛街头,加入了无数悲惨人们的队伍,乞食维生。
  本该是青春期快速长个的身体,瘪得像个漏风的空粮袋。他没有饥饿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胃疼,以及以胃为中心的全身疼痛,就和现在一样。
  “哈饼要吃嘛?”头秃得像位老先生的叫花子母亲和他说悄悄话,“笃笃”敲着破陶碗,神神秘秘、偷偷摸摸地递给他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是观音土。
  他看到,爬满苍蝇的十岁弟弟死在乞丐堆里。爬满苍蝇的八岁妹妹死在乞丐堆里。爬满苍蝇的老母亲被碾死在马路上,干瘪的肠子像尼龙带似的翻了出来。
  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包着一把脆骨头。他全身上下爬满了苍蝇。他也要死了。
  一股黑色的情感从胸中喷涌而出,让他怨,让他恨,让他活了下来。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勤劳聪明的一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苍蝇堆里,不甘心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横死街头。
  正如此时此刻此地,她不甘心新生命的宏伟蓝图,还未展开就戛然而止;她更不甘心八十七年的苦难与斗争,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唐突地画上句号。
  她必须振作精神,活下去!
  笃笃。
  这时,她好像听见了敲击陶器的声音。
  是母亲敲碗的幻听吗?
  笃笃。
  这次的声音更真切,真得像现实一样,而且离她不远,好像就在这间房后面的窝棚里。
  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人来了?
  高华没有工夫瞎猜了。她趁着最后一股劲,闭上眼,将浑身能量集中在喉咙,竭尽全力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
  “呜哇~~~”老野猫般嘶哑的嗥叫,响彻死寂的村寨,在土房之间回荡。
  高华听见房子后面的窝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刻,仿佛梦境一般,她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这不是梦,因为透过勉强撑开的眼睛缝,高华能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男人。
  此人穿着脏兮兮的白布上衣和湖蓝色宽裤腿的马裤,肩膀搭着一件羊皮小背心,脚上踩着马靴,腰间别着一根马鞭,手里拿着装满水的干葫芦,一身牧民打扮。
  这位当地牧民满脸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婴儿。
  想必高华现在这副尊容惨不忍睹吧,善良的牧民吓了一跳,赶忙俯下身,把葫芦挂在腰带上,脱下白布衣服包裹在满身血污的高华身上,然后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快步向村尾走去。
  村尾一棵榆树下拴着一匹棕色牡马,正在树荫底下不耐烦地原地踏着步。
  看到主人来了,这头漂亮的畜牲晃了晃脑袋,嘶鸣一声。在穿过树叶照射下来的阳光下,顺滑整齐的黑褐色鬃毛油光发亮。
  牧民把高华搁在马鞍上,又从马鞍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半个干硬发白得像块石头的馕饼。
  高华趴在马背上,眼看着这个男人用马鞭杆敲下一块馕饼,又打开葫芦给饼淋上水,塞进嘴巴咀嚼起来。嚼了好一阵,将食物泥吐在手上,捧到她嘴边。
  她感到一阵恶心,但身体先于意识做了反应,小猫舔水地把食物泥咽下了肚。
  一股暖流从上至下流遍全身,各处内脏的疼痛缓解了许多,胃也重新蠕动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又吃了一把牧民喂的糊糊,她感到体力逐渐恢复,手脚和身体发热,耳鸣和幻觉也都消失了,视野重新亮了起来。
  高华又能听见聒噪的蝉鸣和哗哗的水流声,感受到盛夏太阳的温度了。
  在阳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脸,高眉深目,眉毛浓重,鼻子高挺狭窄,一头亚麻色卷发,眼镜棕黄色,是典型的中亚人长相。看上去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下颌瘦削,长满了硬刺似的短胡子茬。
  这位善良的人说了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高华说的。高华没有听懂。
  牧民也没有指望她能听懂,直接跨上马背,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把她抱在怀里,纵马离开了这个诡异的无人小村寨,向北方驰去。
  这个村子位于公路的北方,高华是从公路方向爬到村子里的,这几天一直逗留在村子南边的村口附近。而这个牧民应该是从北边来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要不是他进村弄出点响动,被高华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后果不堪设想。
  骑手骑得很慢,马也像通人性似的,耐着脾气踱起小步前进,让马背温柔地起伏着。骑手怀中的小婴儿像睡在摇篮里一样,而他腰间半满的葫芦随着马匹稳健的步伐,轻柔而有规律地“咣咣”作响,好像摇篮曲。
  浑浑噩噩挣扎求生的三天,半小时前还是绝境,现在好像只是场噩梦一般。自从被抛弃在沙漠以来,小小的高华第一次感到彻底的放松。她在棕色大马上睡着了。
  一觉无梦,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
  高华伸了个懒腰,小手擦去嘴角的口水,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轮下弦月斜照在她身上。
  忽然,她感到无比惊慌,瞪着大眼四处张望,小手四处摸索。
  直到看见头上的屋顶,摸到柔软的被子,听见旁边有人发出均匀的鼾声,她那颗因紧张而激烈跳动的小心脏才平缓下来。
  这次是真的得救了。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晚上的气温转凉,她发现自己正睡在地上,身上搭着被子的一角,右边睡着一串人,由近及远依次是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和三个小孩。
  那个成年男人,正是白天救助她的中年牧民。
  她想躺下继续睡,但是饥渴感再次袭来,虽然来势没有过去几天那么凶猛,但也足够折腾得她睡不着觉。
  正在此时,借着通过窗户照进来的明亮月光,她的目光被一个玻璃奶瓶吸引了,透明的瓶体里满是白花花的奶。奶瓶静静地挺立在成年女人枕边,向她放射出乳白色的光辉,诱惑着她。。
  小女婴蹑手蹑脚地钻出被窝,偷偷摸摸地爬到女人枕边,静悄悄地伸手去取那纯白色的奶瓶。
  “嚓”,奶瓶边的手机亮了。屏幕光线下,高华和牧民妻子四目相对,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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