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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中年妇女也是普通中亚人长相，五官如大理石雕塑般立体，面部饱满，红润的巴掌肉胖得向外鼓。
高华抱歉地朝她笑笑。
妇女倒是毫不在意，从被窝坐起身，结实的左臂膀一把就把高华搂进怀里，右手拿起奶瓶，送到小小客人的嘴旁，嘴里咕叽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高华也不客气，双手抱住奶瓶，嘴巴咬住橡胶奶嘴，开始本能地猛吸起来。
奶瓶是新的，肯定不是什么高级货，吸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橡胶味。瓶里的奶膻味有些冲鼻，可能不是牛奶，而是羊奶。
若是从前，在浙江呆了大半辈子、早已习惯江南口味的高华，根本受不了这股西北的粗犷气息，一闻就吐。可是这丝毫不影响现在的她大快朵颐。
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人世间最美味的珍馐，这一瓶在月夜下，在劳动人民温暖的怀抱中享用的羊奶。
牧民的妻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怀中婴儿刚好能听见的轻柔嗓音，唱着古老的童谣。歌词她完全听不懂，但心意相通。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不知怎么的，泪扑漱漱地往下落，她也没有出声，继续抱着奶瓶吮吸着，任由泪水沿着满脸伤疤流下，落到棉被洞里。
可这一幕把牧民的妻子吓着了，她以为这孩子被饿傻了，着急地对高华又拍又摸，嘴里快速地蹦出听不懂的话，还使劲儿地推睡在她身旁像死猪一样打着鼾的丈夫。见她男人还没醒，又用力敲他脑袋，总算把他敲醒了。
高华被弄得挺不好意思的，喝完奶，装模作样地小声哭了两嗓子，尽量不吵到还在睡着的三个孩子，就自己慢慢爬回最边上的位置，钻进了被窝。
夫妻俩坐在一旁继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直到新生儿睡熟了，两人才放心地睡下。
翌日，高华在手臂一阵疼痛中醒来。睁开眼时，看到牧民妻子正在她右手臂的伤口上涂着碘酒，空气中一股药剂的味道。牧民和三个小孩不在房间里。
这位劳动妇女趁高华睡着时，已经在她的头上和腿上打了绷带，被蚊虫叮咬的红肿处也敷上了草药，被敷着的皮肤热乎乎的，已经不痒了。幸好沙漠干燥，伤口没有发炎溃烂。
高华有些纳闷，自己怎么这么能睡？
在沙漠中求生的那几天，为了节省体力，她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可即使是获救的昨天，她也从大白天马背上一直睡到夜里，起床喝了点奶又睡，一觉睡到今天上午，全身被包扎得跟木乃伊似的也没醒。
“哦！”琢磨了一阵儿，她想起来了。婴儿每日的睡眠时间确实很长。
高华的大儿子，五九年生的建国，小时候也特别能睡，一天恨不得睡二十个小时，晚上也不哭闹，高华夫妻俩很省心。
老二建军就闹腾些，刚出生那段时间一天也能睡十几小时，可没过几个礼拜就开始天天夜闹，白天睡晚上闹，可没把两口子折腾坏。
如果建国建军还活着，现在也该到退休的年纪了吧。不知道他们会娶啥样的媳妇儿，他们的孩子小时候会不会夜闹，他们现在会不会为突然消失的老头子感到担心……
一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高华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婴儿的啼哭惊到了善良的妇女。她用温柔的语调对高华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安慰的话，对着右手臂的伤口哈气，又用手掌揉揉高华的身体。
见高华很快就停止哭泣，妇女轻轻摸摸高华的小脑袋，又塞给她一瓶奶，接着继续帮她包扎左臂。
这时，救她的牧民从外面回来了。他的妻子没有抬头，一边仔细地给高华包扎，一边和牧民交谈着什么。
高华坐在地上，右手拿着奶瓶嗦着奶，无所事事地打量起周围来。
她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其实是一顶类似蒙古包的大帐篷，昨晚上看到的屋顶，其实是帐篷顶。顶部正中央是一个圆木条围成的天窗，以天窗为中心，几十根木质辐条放射状撑开，形成伞形结构。
帐篷由厚毛毡围成，有门有窗，地上铺着红色花纹羊毛毯，被褥、桌椅、衣柜等家具都紧凑地放置在地毯上面。这就是一家五口的全部生活空间。
高华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身后的一块毛毡，眼睛捕捉到了奇怪的东西。
两幅高高挂着的挂像，和挂在挂像下的两张地图。
两幅挂像，一幅是画像，另一幅是上色的黑白老照片。
小孩清澈明亮的双眸，可比以前那两颗近视又老花、还带点轻微白内障的眼珠子强多了。借着锐利的双眼，高华对着挂像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画像描绘的应该是某处宗教场景。画里是一个男人的全身像，他身披玄色破布，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却浑身发出金光，明显是一位带神性的人物。这位神祇正站在开满鲜花的墓地里，接受百姓的崇拜，远处的背景中有一条奔腾的河流。
画中所有人物，五官外貌特征和牧民夫妇和他们的孩子，高度相似。
这幅看似普通的画，却让高华感到说不出的异样。
解放后，高华短暂参与过一段时间的民族宗教事物工作，在党校学习时为了批判唯心主义，也认真收集过宗教的相关资料，因此对世界性大宗教和中国少数民族地区宗教有一定了解。
不论基督教、***教，还是本土的儒释道，抑或苯教、萨满教甚至拜火教，高华都不记得，在哪个宗教中出现过这幅画里类似的人物和场景。
甚至，她都不记得有什么神明，会以身穿全黑服装的形象，出现在信众面前。
“也许这是当地牧民信仰的某个土著神吧”。高华对自己解释道。
至于另一幅照片，则更是怪异。
这是一张老人的半身照。老人乍一看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得像个邻家小老头。但依靠高华年过耄耋的人生经验，她从相中人物法相庄严的眼睛中，品出了纵横捭阖、气吞山河的气势。
以及浓烈的杀伐之气。
挂像人物的构图和气质，非常像高华所熟知的伟人，但是长相却完全是另一个人。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混合体验，让高华感觉异常诡异。
而挂像下方的一左一右两幅地图，也是非常离奇。
左边是一张地区行政图。图中用细体边界线和不同颜色，标出了约三十多个行政区划，这些行政区划共同组成一个巨大的整体，被粗体国境线框在大致呈方形的国土范围内。
从这张地图上看，图中的国家自东至南被大海包围，东边的海上画出了某个狭窄大岛的一角。这个岛没有填充彩色，可能是某个邻国。
这张图，看似只是一张稀松平常的标准国家行政地图，地图上沿中央打印着一行粗体大字，即使看不懂，也会很自然地理解这行字就是“×国地图”的意思。
除了一点——这个大型国家的国土形状，高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右边的地图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全图约百分之七十是蓝色的海洋，似乎也是张随处可见的普通世界地图，但是稍一细看就能发现，地图中所描绘的大陆奇形怪状。
北半球正中间的一块大陆面积最大，东西宽而南北窄，而大陆东部轮廓，正好与左图国家的海岸线相吻合。大陆东边不远，有一个南北走向的狭长岛屿隔海相望。
在中部大陆东西方，各是一块东西窄南北宽的大陆。各大陆间有宽阔的大洋相隔。
两幅挂像和两张地图，把高华看得一头雾水。图上的文字她完全读不懂，她只能靠猜了。
也许，地图并不是国家地图或世界地图，而只是错误标注了符号的小型行政区域区划图。画像中的神，是这个地区牧民特有的信仰，而照片里的人，可能是当地某位有名望的老人，甚至也可能只是这个家庭的某位过世长辈。。
虽然拗口，但也是合理猜测。
牧民的妻子终于帮她把左臂包扎完毕。自由了的高华放下奶瓶，正打算爬到近处仔细研究挂像和地图，却被牧民一把抱了起来，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