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战争的间隙 2

　　几次轮值过后，时间来到了普勒亚时间20点整。
　　格兰特中士准时地过来查看值班情况。
　　“很好。”他对布莱克下士一组人的表现非常满意。“今天你们没有其他任务了。和第三组换位置，后面四个小时他们值班。”
　　布莱克一组人刚刚跟第三组换了位置，还在各自站位的“耳洞”里归置物品时，一个长着圆圆脑袋的军人从交通壕那边钻了过来。
　　此人名叫尾崎正雄，他其实并不胖，但因为他军装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令他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看他这副样子，人们都猜到他过来是要做什么了。
　　尾崎正雄的父母在利恩岛上经营着一家百货店。凭借努力和家资，他成功地考上了奥斯汀州立医学院，毕业后进了本地医院当外科医生。内战爆发后，他接受征招，成了韦-恩所在连队中的一名军医。
　　虽然本职工作是军医，但连队里的人都叫他“军需官”【注1】，因为他手里的物资，尤其是熏肉、香烟和酒，样样都比营部里头真正的军需官还多。
　　尾崎正雄摘下鼹鼠皮手套，一边往裤子口袋里塞一边热情地跟和他一起长大的贝蒂•怀尔德打着招呼。
　　见连队军医这样轻松，布莱克推测今天叛军发动的三次反攻给连里造成的伤亡并不严重，这让他感觉轻松了很多。
　　“不错呀，都没受伤，这值得好好庆祝一下啊！需要香烟吗？”尾崎正雄说着，用变戏法一样的夸张手法把双手交叉着伸进怀里，再伸出来时，两只手的手指一共夹出来六盒香烟。
　　“我们小组的人昨天已经从你这里买过香烟啦。”怀尔德说着，从自己站位后侧的“脚踏”【注2】槽里摸出两盒香烟展示给自己老乡看。其他人也都表示自己还有不少烟。
　　“哦……你们抽得挺慢的呀”尾崎正雄显得有点失望。
　　“我们这一天可忙着呢。”布莱克下士被这位跑到最前线来兜售香烟的“军需官”气得都有些想笑，“而且，我们这个班一直到明天都要待在第一线，您这大晚上的特意到这边来撺掇我们我们抽烟，是想我们当对面狙击手的靶子吗？”
　　然而，“军需官”正雄却只是笑笑，他轻拍布莱克的肩膀：“你们晚上就放心大胆地抽烟吧，叛军的狙击手绝不会在晚上行动的。”
　　“你怎么知道？”
　　尾崎正雄抿了抿嘴，他信心十足地保证道：“我就是知道。”
　　这种答复肯定不会令布莱克满意，他摊开双手反驳道：“就算没有狙击手活动，招来对面炮击怎么办？。”
　　尾崎正雄翻了个白眼：“哎，叛军要真是用炮轰，躲得过躲不过，不在于你抽不抽烟，全看炮弹自己怎么飞，对不对？”
　　“你真是不需要在一线啊，这种话都能说得这么轻松。不过我们真的不缺烟，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贝蒂•怀尔德马上用责怪的口吻插进两人的对话中，既是提醒，也是替老朋友挡下其他战友可能的谩骂。
　　尾崎正雄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他抱歉地笑了笑，把六包香烟重新装回鼓囊囊的衣兜里。
　　随后，这位努力的促销员又热情地说：“不抽烟就不抽烟吧。不过，现在毕竟都十一月了，一到夜里，风吹得简直就跟冰刀一样。我带过来的这个东西，你们肯定需要。”
　　他说着，干劲十足地从怀里抽出一瓶棕色的方肚细颈瓶，如同专业促销员一样，双手托举着它在每个人面前展示着。
　　“你们瞧，瞧一瞧吧！一瓶梅特拉！原装的梅特拉！这是咱们老家的味道啊！”
　　梅特拉酒是一种由苹果蒸馏酒和香料调配而成的具有特殊香味的烈性酒，因产自奥斯汀州梅特拉酒庄而得名。成品梅特拉酒的酒精含量为58%-68%，为避免香味受光照流失而通常装在深棕色瓶子里。
　　在韦-恩•布莱克的老家利恩岛上，人们经常兑水冲淡后当做开胃酒；在冬季，工匠、船员经常在将要睡觉前直接喝上一大杯来温暖身子，促进睡眠。
　　布莱克被尾崎正雄搞得哭笑不得：“我一直跟你说我们这个班在第一线，你要卖我们香烟也就算了，还要卖烈酒？”
　　“哦，怎么？‘模范标兵格里斯’，你打算告发我吗？”尾崎正雄假装委屈嘟着嘴说，随后，他朝布莱克眨眨眼，耳语般地对他说：“你猜今天夜里都有谁会和你们一样畅饮我的梅特拉？有贝克上尉，还有通道那边的你们的班长詹姆斯中士。”
　　“模范标兵格里斯”是200年前“西极帝国”内战时期，青年小说家西迪思•法尔敏创作的小说《模范标兵格里斯》里的主人公。
　　此人天真烂漫，乐于奉献，应征入伍后，笃信军规条例，将《军人手册》中的每一个字都都奉为金玉良言，在训练营里搞出一堆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一直到他真的来到前线，亲历了战争的残酷，才总算明白自己原来有多愚蠢。但军方为动员青年人参军，把他评选为“模范标兵”，并特意选在首都广场上当众举行颁奖。
　　格里斯在典礼上面对民众做演讲时，痛斥军队军需官们肆无忌惮的贪污腐败，武器包商们丧心病狂的粗制滥造，他把军队里的高层将领骂做“低能的谋杀犯”、“全国的罪人”，就因为他们的愚蠢和自负，“每天都有上千个你们的丈夫、兄弟、儿子被送进屠宰场”。
　　西迪思•法尔敏这部书在当时被封禁，本人也遭迫害，34岁就贫病交加地死亡。直到45年后，人们把33万字的原作删至16万字才得以重新出版，但即便这样也没有真正影响到这部划时代作品的伟大艺术成就。西迪思•法尔敏本人凭这部小说，在他死后96年，被全球公认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
　　布莱克投降了，他拍拍尾崎正雄的肩膀，息事宁人地微笑着说：“怎么会呢。”
　　布莱克当然不希望在战时得罪自己连队的军医，同时，他也想：“你这可看错人了，就算这里有人想当‘格里斯’，那也不会是我。”
　　他这么想着，眼光不由自主地瞄向“小修士”赫伯特。
　　令他真正大吃一惊的是，赫伯特现在并没有显露出对连队军医私底下大搞“黑市交易”的不满，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750毫升的棕色瓶子，他细长脖子上的喉结一动一动的，似乎被馋得不停地吞咽口水——要是别人这样也就算了，就连赫伯特都犹如见了肉骨头的狗，布莱克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
　　“你这酒多少钱？”见自己的组长不发一言，一等兵沃克•彼得咽着口水急切地问道。
　　尾崎正雄快活地说：“你交一百五十元，我给五百毫升酒。只需要你们每人出三十七元钱多一点，我就立刻给你们的瓶子或水壶里倒酒，倒这么多。”他说着，用手指在瓶身上比划了一下。
　　“你这样也太过分了吧。一整瓶梅特拉也就卖三十五。”彼得眉头紧皱。他真的很想喝酒，但这个价格也实在令他望而却步。
　　“你这又不是在老家的酒馆里买酒。你知道光是把这酒运过来就花了我多少钱？为了让大家在千里之外也能品尝到家乡的味道，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可你们却一点都不体谅我。”尾崎正雄委屈地说着，继续捧着这瓶酒引诱大家。
　　布莱克也禁不住诱惑：“便宜一点嘛。我们经常从你这儿买烟买肉，就算你照顾下老顾客啊。”
　　尾崎正雄听了，很感兴趣地转过脸问：“嚯嚯嚯，好吧好吧，那就请布莱克下士大人出个价吧。”
　　“这个……我们确实没啥钱了。你体谅一下我们，七十元一瓶怎么样？已经是老家价格的两倍了。”家里开旅店的布莱克抓住对方让自己出价的机会，立即大胆砍价。
　　“嘿！你比我还奸哩。这样，以后你从老家买‘梅特拉’再运过来，我按七十元钱一瓶的价格收你的酒好不好？”尾崎正雄说完，噘着嘴想了想，试探性地出价道：“得啦，一百五十元，我把这一整瓶交给你们！”
　　“要是前两天你没卖给我们烟，这个价或许还行，但是现在，我们真没这么多钱。”贝蒂•怀尔德说，逼迫老熟人再次主动降价。
　　尾崎正雄不高兴地努努嘴，说：“好吧。我再降一点，一百元五百毫升！每个人才出二十五元，怎么样！”
　　韦-恩听了不觉好笑，心想：“你这奸商，这哪里给我们降价了？”
　　贝蒂•怀尔德也没上当，他笑着哄骗尾崎•正雄说：“这不公平啊，阿雄。我们这儿有个不会喝酒的小子，让他出钱太不公平了，我们自己出又有点贵。要不这样，七十五元，我们要五百毫升酒，还是我们一人出二十五，而且我敢说这个价你其实有得赚。”
　　“你真是我的好哥们！”尾崎正雄有些不快地说。随后，他上前一步，眯着眼仔细盯着邓肯•赫伯特：“你真的不喝酒？你可都是个成年人了啊，连梅特拉都不会喝？”
　　韦-恩觉得怀尔德刚刚编的借口实在太过蹩脚，简直一戳就破。
　　但是邓肯•赫伯特这时候展现出令人吃惊的演技，他镇定自若地摇摇头，就像自己非常不喜欢酒，同时，他用一种好学生的语气对老练的尾崎正雄撒谎道：“从我记事起，我爹喝了酒以后就经常打我，所以我一直不喜欢酒。而且我刚毕业，我们学校老师也不允许我们喝酒，喝酒对青年人不好。”
　　幸亏尾崎正雄没回头，不然他一定会看到布莱克目瞪口呆的样子。
　　沃克这时候哈哈笑着用胳膊挽住赫伯特的脖子，灵活地一转，把他从尾崎正雄面前转移到自己身后。
　　沃克笑嘻嘻地对尾崎说：“这孩子确实不喝酒。没准我们今天会用你的酒灌他一下，让他改变这种错误的生活方式。不过，怀尔德刚才说的价，你看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这个价的话，我就从你们这边买酒。九十吧，九十元换五百毫升酒。”尾崎正雄又降了10元钱。
　　布莱克看出对方真的很想用这酒换些钱，他快速地想到一个三与四的公倍数，于是紧接着央求道：“一人三十元还是有点贵了。好医生啊，拜托了，我们出八十四元买你五百毫升怎么样？我们三个每人出二十八，咬咬牙还能接受。”
　　“两元钱也要争一争，你们这群家伙，真是让我赔惨了。”尾崎正雄委屈地说，但没人相信他，因为就在说这话的同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把包着瓶口的银白色的锡箔纸三两下拽了下来，装进自己口袋。
　　“但是算了，就这样吧。拿钱来，酒归你们了。哎，谁让我是你们的军医呢？让士兵能在寒冷的冬夜里有暖身子的良药，也是我职责所在，亏一些就亏一些吧。”尾崎正雄一面说着，一面摊开自己的右手，等着韦-恩他们赶紧交钱。
　　【注2】脚踏：传统立射战壕里在战壕前方或后方挖出的小洞，士兵脚踏这种洞可以更方便地进出战壕，也可放置小件物品
　　【注1】军需官：营团级军队里负责物资存储与发放的后勤军官，隶属于上级后勤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