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折

　　车驶进了衡山镇，慢慢出现了一些青瓦白墙翘檐飞甍的建筑。这些建筑不难看出是仿古的，可就算是仿得，也确实上了年岁，白墙上陈旧着几道青黑的裂纹，斑驳着，不说话。
　　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宋佰，车上的其他五人或多或少都睡了一会儿，赵轼最是睡得沉，打一眯眼一路就没再醒来过。
　　林载仕醒来，觉得车里的空气暖和得有些闷人，又怕叫前排的钱怀嘉开窗之后，冷风一吹进来把人吹感冒了，便把注意力转向了窗外的远山，猜着这绵延不断之中，哪一座会是衡山。
　　龙北摇了摇面色安详的赵轼：“快下车了，起来了。”赵轼下意识提手摸了摸嘴巴，发现没有潮湿的痕迹才安下心，正想舒展舒展一个姿势保持了一个多小时的身子，才后知后觉双腿麻木已久，一动弹就咬牙吃紧。
　　“小伙子，等到了衡山，千万别去买香去上啊，一支香几百上千的，可别去凑这个热闹。”司机看着快到目的地，再次叮嘱道。
　　宋佰“沙沙”在座位上动了两下，说：“叔叔你就放心吧，我们就算想求香问佛也没那个钱啊，不过你说这南岳里的神仙这么爱财吗？哪有帮人还要钱的神仙？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人相信。”
　　司机师傅叹了一口气：“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苦不苦的难受，有些人得了病，医院都没法子，不求神仙求谁？人越是走投无路，越是相信破财消灾这种老话，而且一信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信不信？”
　　“我才不信，哪那么容易走投无路，要是真是陷进了绝境，我有那么多钱孝敬自己都来不及，还会来捐给山里不需要钱的神仙，那不是自己让自己继续遭罪吗？”
　　林载仕听着前面两人的对话，一边赞同着宋佰说的神仙不需要钱的理论，一边想着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富商官家动辄就往庙里进贡一车黄金白银的场景，心念着：“有钱还不都任性，不管是要消灾洗罪，求个心安理得，还是要超度亡人，求个保佑，最后倒是富了庙里的住持和那帮和尚。”
　　赵轼弯了一下脖子，有些奸贼地对同排的两人说：“我觉得啊，要是那些个上香的人把钱捐给我们学校，我们寝室楼的空调早不用愁了，你们说是不是？”
　　林载仕笑着赞同了赵轼的看法，问向两人中间的龙北：“你有那么多钱的话，会不会去上香？”
　　“香上不上不要紧，衡山那么多庙，庙里还是要去看看的。”
　　龙北的回答和林载仕心里想的相去甚远，林载仕心里忽然觉得自己的看法有些丑陋，便不再说什么了。
　　衡山镇街边的老树异常高大，哪怕在冬天，枝上的叶子也繁茂遮天。
　　天有七分阴，地有九分冷。众人下了车，外面的天色只比来时亮了一点，完全看不出已经十点了。
　　从下车到去衡山山脚的路上，齐一色是卖登山装备的。一行人婉拒了一声声四十多岁老板娘们的吆喝，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干净点的店子。
　　赵轼跟在队伍的后面，一起买了防滑的脚钉和口罩之后，在他人鄙视的眼光和门外的严寒里屈服了前者，在一阵笑声里向老板买了围巾和手套。
　　大概是登山用具店开得太多，四顾却没有一家可以应付午饭的店子，甚至连路边摊都难得一见，着实让早饭都只用一盒饼干打发的六人兴致低落下来。
　　“导航吧，我就不信堂堂一座衡山下会连一个饭店都找不着。”钱怀嘉愤愤道。
　　李长盛刚从兜里拿出手机，马路对面一位裹着暗红色棉袄的大妈便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小伙子们是在找饭店吧？”大妈问道，又指着众人拎着刚买的防滑鞋钉说：“这边都是些卖这些玩意儿的，吃的都在那一条街上。刚好我家就在那里开了一家店，阿姨带你们去看看呗。”
　　六人互相对视了一遍，似是达成了共识，跟着这位被棉袄包得有几分喜感的阿姨穿过一条街道，又拐进一个巷子，总算闻到了饭菜炊火的香气。
　　一家快餐店出格地摆在林立的私家饭馆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简约的黄白装修风格，里面坐满了人，黑桌的餐盘上摆着冒着热气的肉肴，惹得路过的一行人像极了看着烤鹅的小女孩。
　　大妈的声音从冷空气中传来：“这些快餐店，一点都不卫生，你们还是学生，要多吃点有营养的，再走几分钟，我家的饭馆就在前面了。”
　　“阿姨，到底还有多远啊？你看我们几个人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待会儿下午我们还得去爬山啊。”龙北有些耐不住问道。
　　阿姨往前一指，说:“偌，往前走过那个台阶就到了。”
　　店面很大，有一大桌客人已经正在上菜。林载仕一行人瘫软在椅子上，只听到阿姨乐呵呵地吆喝道：“老徐，快拿个菜单过来，这几个大学生都饿坏了。”
　　阿姨从柜台拿了张菜单，边走边说：“来，饿了很久了吧，阿姨家的菜不但好吃，而且绝对干净。饭不要钱，包管够！”
　　一张泛着油光的菜单就这样摆在了桌上。
　　“油烧茄子，35元。”
　　“红油豆腐，35元。”
　　“豇豆炒肉，48元。”
　　“红烧鱼，60元。”
　　一群人的脸上隐隐拉出了黑线，就这么个家常饭馆，要价竟然高成这样，而且顶着冷风还走了这么远的路……
　　而阿姨浑身都挂满了热情的火花，就站在桌子边，等着牵来的生意下手点单……
　　众人瘫软的背不约而同地直了起来，阿姨顺势牵开一把空着的椅子，“体贴”地介绍道：“我们家招牌菜呢，是这个红烧鱼和咕噜肉，口碑很好的，看那一桌人就点了一个咕噜肉，你们要试试看吗？”
　　“这俩菜整一起得一百三四十，真想斗胆问问贵店这口碑是谁叫出来的。”林载仕一边暗骂，一边看着阵势，又做好了一起被宰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林载仕彻底傻了眼。
　　只见龙北拿起筷盒里的签字笔，“刷刷”地打了三四个勾，抬头一抹纯洁不含杂质的微笑：“一月七号就是我生日了，这顿就当预备餐吧，被你们叫了一个学期的‘富二代’，还没请你们好好地吃上一顿呢。你们看着想吃什么再点几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