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林载仕舌头一渴，立马想到刚才舒哥应付宿管的话，说：“今天我哥刚巧有事到衡阳，来学校看我了。”
　　“我说呢，一身酒味吓得我们都不出声了。”宋佰这才说道，“赶快去洗澡吧，等下没热水了。”
　　卫生间的窗户开着，冷风不停地往里灌，感觉比房间里还要冷上两三度。林载仕连忙套上窗户的锁，脱了衣服，才闻到其上的酒味有多浓重。淋浴头似乎也是喝多了酒，呕吐似的喷发着热水，没两分钟狭小的卫生间就腾起了雾气，而林载仕在这热水的倾刷下，后脑勺也渐渐越发清醒。
　　酒店里的霓虹，台上的故事，喝酒的舒哥，都像是早上回笼觉里做的一场梦，这时才心满意足地苏醒过来。
　　林载仕感觉心里平静得像一湖水，其中凭空长出了许多生机，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洗到后半场，才后知后觉夜已深，甚至已经过了十一点半的熄灯时间。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上的拉锁，然而眼前不是意料之中的漆黑，节能灯明晃晃地亮着，大家都趴在床上玩弄着手机。
　　“林载仕，你可出来了，刚刚我们讲好了元旦去衡山的事，大家都一致同意去，你有什么意见吗？”宋佰扒开盖到脖子上的棉被，探出个头问道。
　　“元旦节你不用陪新交的女朋友？”林载仕惊异地调侃道。
　　“不是啊，你看我们寝室一个学期了，都没怎么一起出去过。”宋佰难得的正脸立马又打回了原形，“再说，我看起来像是重色轻友的人吗？”
　　林载仕本想借此再打击一句“你就是”，可时间确实已晚，心里也余有一些让大家延迟了一直以来稳定的睡眠时间规矩的过意不去，就没多说什么了。
　　“上次让你问问张加去不去，他怎么说？”问题专业户龙北开口问道。
　　“我问了，他不去。”
　　宋佰闻言感叹道：“啊？本来还想着他是衡阳本地人，可以给我们当导游呢。”
　　“那我们还是按之前的计划叫一辆后面有两排座位的小面包车吧。”
　　宋佰还想续衡山计划的话题，可两位学霸早就支架不起困意，灯还亮着，却都已经埋头睡了起来。
　　赵轼还在认认真真地打着游戏，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另一边的宋佰双目难敌四眼，轻牛轻脚地下了床，上个厕所便熄了灯。
　　然而，这场夜，林载仕是注定睡不着的。
　　楼外风声穿过樟树叶，像是碧波潭上弧掠的清音曲，脑子里没有杂念，反倒生出更多的杂念。
　　“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舒哥呢？就这样跟着他去了酒吧，还喝下没有来由的酒。要是有毒的话……”
　　“要是有毒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啊。其实应该和张加说清楚的，好歹留个底，万一出了事……”
　　“下次要是再去，也碰到这种活动就好了，我先把舒哥怂恿上去，自己也上去说两句。”
　　“可是，要从哪说起呢？我好像一点经历也没有，我这样和钟意托着，不如直接告了白，好歹主动才能多点故事啊。”
　　“那我又要怎么告白呢？”
　　“想什么呢？你还不知道人家倒底是什么心思。告白了之后呢，还不如现在多看看宋佰他俩是怎么交往的。”
　　“还有苍耳，当初她为什么偏偏喊中我，帮她养这只猫呢？”
　　“啊，苍耳！要是元旦节去了衡山，苍耳要怎么安置？钟意应该不会回去吧……”
　　“想这么多干嘛，明天还不是要照样过，脑子里的水现在全往下流进膀胱了，上个厕所会不会吵醒他们？”
　　憋了一会儿，精神强迫施压下，林载仕也没能睡着。总算横下一口气，撑起半个身子，可撑到一半，床就“吱呀”响了一声，只得有慢慢趴下。
　　过了约莫四五分钟，又招架不住身体里的冲动，渗透压感受器开始不停作妖，且愈演愈烈。
　　“反正这样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同样会吵着他们，不如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直接起来得了，横竖不过一声响，大不了吵醒了再睡就是。”
　　林载仕抱着“只要我速度够快，木床板的反应就追不上我”的念头，想完半个身子就从被窝里腾了起来。而床板也不负重望地使劲呻吟了一声，活像个碰瓷的老人。
　　角落里赵轼的白光晃了晃，立马又静止了，宋佰那边“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而对于林载仕而言，最害怕的还是自己的身后，感觉龙北的双眼似乎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后背。幸好有一层帘子，将冲突隔成了猜忌。
　　林载仕方才横下的气转眼间就被冷却得荡然无存，又轻微地挪动了一下下肢，床又配合地响了一下。又过了几秒钟，又是一声“吱呀”……
　　几番磨蹭之后，林载仕终于下了床，并在心里认定床板果真是无法与人类共通的死物。卫生间的窗户在洗完澡后就被林载仕打开了，这时风静了，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然而，下一个难题立马就摆在了面前，这冲水的巨响又怎么控制成涓流的默吟？
　　这泄水的声音似乎把林载仕的精神劲也泄了，然而刚庆幸完钻回被窝的动作成功屏蔽了床板的警报，林载仕却又睡不着了。
　　合闭的双眼，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好又睁开了眼睛，想让眼睛自己知道疲倦，最终依然于事无补。三番五次下来，连“三零二”最后一角的光亮也闪灭在了黑夜中，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股尿意……
　　如芒在背地逃荒到卫生间，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小的窗外，透进一层薄亮的银光。林载仕情不自禁地走挪步到阳台，仰对着西天，真的是一轮明月啊。
　　这一眼，云如纱，月亮以广寒宫的面貌示人，清冷、孤远，皎进人心。
　　月季花早已不再，剩余的叶子黄绿斑驳，在这凄凄冷夜里，林载仕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淡绿色的花苞。
　　花苞引起的新奇在林载仕心里掀出一起波澜，波澜之后，依照是那一轮如神珠般的明月。
　　再看向这一轮明月，林载仕的眼眶中，不知缘由地，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