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

　　洛月王城，在这座修士云集的城市里，凡人几不可见，就连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懂些运气的技巧。
　　五百米的距离，哪怕配合一般行人的速度也不过一会功夫。
　　倒是街边的一些小玩意让许离颇为流连——有大叔身旁火球围绕，拳头大小，跃动着，蓦一爆开，当即颗颗板栗散花似的落入他身前的几口锅中；有女子高楼泼水，跃脚踩去，凝水成冰，施然舞动，凌空而下；有汉子抛起大块肉炙，手中掐诀，空气嗡然间，肉炙分作“蝉翼”飘然，盛入盘中，如是蔷薇绽放。
　　还有许多许多……
　　类似的情形，许离以前也是见过的，但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有股“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不愧是道洲的第一大城，可惜……他略有感叹地想着。
　　他一直不喜欢洛月宗的行事，虽然与洛月宗无甚交集，但光是间接的了解，也可一叶而知秋。
　　整个道洲的顶尖势力，若是不谈新生的千山盟与向来自守的大行寺的话，君门近年来虽已不怎顾苍生，但也算有些古道热肠，夜府则一向以魔门自居。
　　只有这洛月宗活脱脱一副伪君子模样，总是大义凛然，总是什么都想参上一脚。
　　曾有个小宗门，北宗与南宗因为传承之事闹了起来，洛月宗强插一手，说是和事，最后却差点把这个宗门给掀了。而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小宗门是在千山盟地界，当时把千山盟盟主给气的……
　　感慨了会，许离抬眼看向路旁门铺，再往前两家，有个店前的摊面上就摆了各色的布匹，楼老说的应该就是这了。
　　然刚至店门，迎面过来两人却是令许离一愣:居然见到凡人了？！
　　这可是他这一路下来唯二见到的两个凡人！
　　也可能是高手……他转而又想，但瞧见那二人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像。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坐于一张普通的木质轮椅上，白裳在身，带一张半脸面具，露出的口鼻温润秀气，要不是他喉咙上有明显的突起，许离指不定就将其认作了女人……
　　而这轮椅正由一名宜嗔宜喜的绿裙少女推着。两人自他身边走过，兀自谈说着，没有掩饰——
　　“公子，这是给殿下买的！你不能这么小气！而且谁叫你只收大元宝的?”
　　“这，这不是都买了吗？”
　　“……那樱糕呢？还买……么?”
　　“买！行了吧？”
　　“公子最好了！”
　　两人的背影逐渐隐没在人海，许离摸了摸下巴:装的?不像啊……
　　他虽然不能一眼看穿人的修为，但要判断一个人有没有修为还是很容易的。事实上，这对许多修士而言都很容易，除非方才那人已经返璞归真……但，一个返璞归真的人怎么可能还腿上有疾?
　　就是许离他自己要想断臂再生都不会太过艰难。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事，他转身走进店内，便见掌柜的正满脸春色地拨弄着桌上的几块银元宝，一看有人进来，顿时神色一敛，将元宝扒拉过来，藏至身后，谄笑道:
　　“客官也是来买雪樱裙的吗？”
　　“雪樱裙?”许离面露奇色。
　　“对对对，这是本店新推出的，是洛月王城所独有的。你瞧！”
　　话语间，掌柜不知从哪抽出来条粉色长衫，其上雪白樱花点缀。
　　“可这不是裙子啊……”
　　“额……”那人一怔，仔细观瞧了番手中之物，讪讪道:“裙子都卖完了……不过，你想想！这么火爆的衣服，买一件送给红颜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而且现在特价……”
　　“……不买。”
　　“客官！……”
　　见这人有口若悬河的趋势，许离连忙道:“你这里有这个颜色的衣物吗？布匹也行！”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包裹示意。
　　“有！有的！您等等！”
　　那掌柜回身几经翻找，过了些许时间，才扯出两批布来——他这的衣物色彩都比较鲜艳。
　　“您看这成吗？”
　　“可以，多少钱？”
　　“算您便宜点，二两，怎么样?”他伸手比了比。
　　“行。”
　　许离自布袋寻了一阵，将银子递了过去，除去如今给的，他还剩一百六十两银子，不算很多，但足够他用的了。
　　将布匹放入布袋，从店门出来，此时已近正午，许离看了眼天色，倒不是很饿，但想来总是要吃点什么的。
　　也不知道陆晓生那家伙管不管饭……他心间嘀咕着，却是找起酒家来。
　　而这四处一打量，却见方才见的那一男一女，正从对街的一家点心铺子出来。
　　他这回多瞧了几眼，甚至探出灵识去试探，皆是无果，那二人真如凡人无异。
　　有没有修为，这样试试不就知道了？
　　念头一起，许离嘴角微咧，屈指弹去，立时一道气波飞出，在人群中几经转折，向那男子后脑冲去，在距其半寸之处“噗”地爆开，掀风撩起青丝。
　　真是凡人啊……
　　许离怔然:可别出什么事。
　　这番打扮的凡人，在洛月王城可不是羊入狼穴吗？
　　正要抬脚跟去，他一摇头，碎叨着:“别管闲事，别管闲事……”
　　如此几句，他又吐了口气，沿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这附近没看见酒楼，反正都要找，去哪还不是一样……
　　肆意跟了一路，那两人也没个反应，许离愈发确定了这是两个凡人。最后见两人进了间名唤“天然居”客栈，他想了想，也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客栈人还不是很多，那对男女已不知去了哪里，许离刚进门，披着块白布的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少侠，里边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你这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闻言，店小二立马顺着方才的路线，将许离引到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恭敬道:“我们这呐，招牌菜有酱肘子、红烧肉、鸡丝黄瓜，当然，雪樱酿是必不可少的！”
　　“嗯……那来份鸡丝黄瓜，两斤雪樱酿，有花生吗？有的话，也来一盘。”许离斟酌着说，他早已眼馋这洛月王城特产的雪樱酿许久了。
　　“有的！您稍等！”
　　见店小二正要离去，许离又连忙将他拦了下来问道:“刚才那对男女你认识吗？”
　　“男女?”店小二一愣，旋即恍然，“您说的是那位公子爷啊！”
　　话语间，他似有点犹豫，“您找他，是……?”
　　“哦，我刚在街上碰上了他二人，看那模样不似常人，所以有些好奇。”许离笑。
　　闻言，店小二面露了然，左右胡瞟了下，凑到许离耳边，压低了声道:
　　“那可是位神仙人物！小的只是刚刚凝气，看不明白，但看那位不曾勾动天地灵气便飘了起来，当时也着实惊了一下。”
　　不勾动天地灵气飞行?宗师?
　　这是许离第一个反应，但旋即便是一怔:凡人飞行?！
　　真返璞归真啊？
　　会是哪位?肯定不是老道和灯下老鬼。
　　这两位一个与许离常年相处，一个许离曾见过一面，什么脾气，他还是了解的。
　　玄晖子前辈?夜府的老魔?
　　都不像啊……
　　但除了如今这站在大道巅峰的四位，他还真一时想不到有谁能让他完全看不出深浅的。
　　思索间，店小二已经将他点的菜全端了上来，见此，许离从布袋拿出几个碎银放在桌上，问道:“够了吗？”（注1）
　　“够了够了！”
　　店小二欢欢喜喜地离开。许离刚自斟自酌了杯花酿，正感慨着名不虚传，二楼的阶梯上，方才消失的男女便又出现了，还真如店小二所说，是飘着到了地面。
　　而这时，那男子却突然转头看了过来，哪怕带着面具，但不知为何，许离却觉得那人挑了下眉。
　　“居然还跟过来了？”那人说着，嘴角微掀。
　　“还不是怕你们两个装凡人装出事。”许离随口回道，对这人的话没有意外，心间也未出现丝毫慌乱，真要找他麻烦，他有的是办法逃跑。
　　“公子?”一边的绿裙少女疑惑出声。
　　“没事，这人可护了我们一路呢！”那男子噙着笑意，示意小丫头将轮椅推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许离。你呢？”
　　“我?”那人似是思索了下，说道:“你可以叫我君沐雪。”
　　这还用想的?估计是假名！许离翻了个白眼，就听那自称君沐雪的人继续说道:“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可能吧。我师父是陌岚道人。”
　　没有回复，这人一直盯着许离的眼睛，看得他有些发毛，正当许离想说些什么干脆告辞的时候，那人瞳孔中恍似有对幽蓝雪花一闪而过，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随我来。”
　　话音间，许离顿觉眼前一花，看去时，已是置身一处院落，院中空无一人有好些绿植围绕，另有一石桌两石凳，其旁孤然老树参天，空中雪樱纷纷，应还是在洛月王城。
　　“这是刚才那客栈的后院。”君沐雪说着，看向一旁有点呆滞的许离，两人身后，小丫头倒是格外安静。
　　“你想干嘛？”许离右手缩入袖中，他有些慌了，刚才他连丝毫的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被拉了过来！
　　没理会他的话，君沐雪自顾自地问道:“你觉得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额?”许离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你眼里。”他补充道。
　　“在我眼里啊……”许离喃喃重复着，片刻，看向他，认真说道:“这是个挺有意思的世界，虽然有许多充满恶意的人与事，但美好的人与事要更多。”
　　“哦?这样啊……”君沐雪轻轻笑起来，“用这个世界的话说，你是个修士，对吧？”
　　什么叫用这个世界的话说……许离腹诽着，但还是回道:“没错。”
　　“那作为修士，你还记得自己走过的路吗？”
　　嗯?什么意思？他思索一会，中规中矩地说:“记得。从凝气到凝聚灵力的先天契合，到化形灵力的形化如云，再到意念外放的意纵，最后便是如今对许多事物控制入微的宗师。”
　　凝气，先天契合，形化如云，意纵（意念纵横），宗师。
　　此是当前修士们最为认可的对修为境界的划分，前四个是对境界状态的概括，而后者则是对处于这一阶段修士的敬称。
　　其中宗师中还被人分有大宗师和老宗师，前者是对资深宗师的称呼，而后者则是对宗师巅峰的一种称谓。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君沐雪听来却并没生气，而是问道:“之后呢？你觉得自己的路会通向哪里？”
　　“之后?那当然是天葬了！”
　　天葬，这同样是一个敬称——
　　凡跃宗师而上，欲夺天之造化而不得者，道消，则天葬之。
　　而陌岚道人便是一位天葬巅峰。
　　“再然后呢?”
　　“鸣……鸣道?”许离有点不确定地说，这只是个概念，老道也只与他提过一次。
　　“鸣道啊……”君沐雪轻语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好似在否定他的话，却是话锋一转，问:“你知道三生玉的故事吗？”
　　“啊?那是什么?”他看了那么多杂书，还真没听过什么三生玉。
　　“传说很多年前，有两个分别自称为云帝与魔君的人，一个为了降魔，一个为了扶正，而大打出手。在那次争斗的过程中，叫做云帝的人走进了一个新的领域，也因此获得了胜利，了结了魔君的性命。”
　　“那这和你说的三生玉有什么关系？”许离疑惑。
　　看了他一眼，君沐雪继续道:“在战斗过程中，由于两人毁天灭地的力量，所有世界都破碎了。云帝很自责，便将自己的一切化成了创世的三玉——即孕育生命的帝皇木玉，创造万物的阴阳玉，以及掌控着事物所依托的时空的虚神玉。
　　“但云帝没想到的是，在这三生玉之外还演化出了第四玉——代表着希望的混沌玉。传说只要得到此物，便能实现任何愿望，仿若云帝在世……”
　　“好俗的故事啊……”
　　看过无数话本的许离下意识回道，刚说完，他便是一怔，讪讪地瞧了那面具一眼，不过显然是看不出任何东西的。
　　“我还有事……”他试探着说，脚已跨出了一步，“就先走啦？”
　　见此，君沐雪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嗯。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我还会在这里待些时日，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就当还你刚才一路相护之情了。”
　　闻言，正要闪身而走的许离红眸一亮，“这是你说的啊！”
　　少年的话让君沐雪一愣，转而他却是勾起嘴角，再次点了点头。
　　PS:注1——补充一个常识性的逻辑问题。正常来说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很多饭店都是先吃完再付钱，毕竟不会有人直接跳楼穿墙走人。但显然在这个世界，上述说的几乎家常便饭（有点夸张了，但也差不多），所以以这个世界的习俗，在饭店都是先付钱再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