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不在高

　　尧和四岳吃完了野果，就怔怔的坐在树下歇息，等着羿仙人的归来。
　　“诶，你说，这位仙人该有多大岁数了？”四岳侧头望向躺在身边的尧。
　　尧吃完野果，莫名打了个呵欠，觉得坐着不太得劲儿，便干脆以手为枕，眯上眼睛躺了下来。此刻听到四岳八卦的问话，他又缓缓睁开了眼。
　　“我又没问过，我咋知道？不过听说一般仙人仙人的，都是几千岁几万岁的，羿仙人虽说看上去这么年轻，但怎么也该有个几百岁了吧？”尧也是一副不确定的语气。
　　“那你说这仙人，娶不娶媳妇儿啊？”四岳八卦之心泛滥，继续发问。
　　“？难不成你想让大羿仙人给你当女婿？你可别瞎想美事儿了，就你女儿那泼辣性格，谁撞上谁倒霉…哦，也就我家老四能承受的来。”
　　四岳听尧数落自家闺女，便不乐意了，忙打岔道：“要我说啊，先别说我闺女了，倒是你家那个老四，是真不成事儿。别说我的闺女了，谁家闺女也不定能看上他。你可该好好管管了，整日游手好闲不说，还性情暴烈，横行各部落间，仗势欺人，像什么样子。要不是老爹还算有几分威望，估计要被大伙儿打的半死。”
　　“我也就随口一问，再说羿仙人就算要找伴侣，也轮不到我家闺女的份儿。”四岳才刚数落尧两句，不成想尧听闻此言，倏而直起身来，却不发一语。
　　四岳叹了口气，心道堂堂部落联盟首领，咋这么玻璃心呢？
　　四岳目光瞟向尧，发现尧右手微动，拇指食指反复捻稔，似是想起了他的孩子，便只好改了口气说到：“嘛，其实丹朱这孩子，虽说脾气暴躁了些，但确实挺聪明的，水轱辘井床打水之法不就是他思索出来的么？”
　　尧右手依旧反复搓动，轻声呢喃到：“丹朱啊，这孩子是很聪明，就是性情过于暴虐，顽劣了些，既不像我，也不像他娘亲。倒也不是我不管教，而是他死活都不听，我能如何，还能打死他不成？”
　　“不过我这段日子一直细思慢想，想着用什么办法能让他收收心。”
　　尧顿了一下，停下了右手动作，继续说到：“终于在前段时间，我想出了一个点子，或许能让他静静心，可惜一直没机会回到部落去。”
　　尧轻啧一声，内心似乎也有难言重重诸多。常言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也是愁啊！
　　四岳只是微微点头，对尧所言不置可否。
　　两人继续呆坐着，一个望着部落的方向，一个望着远方。
　　片刻时分，两人眼睛一亮，有人自远处走来。
　　大日之下，荒野之中，身影萧瑟。
　　待那来人走近，四岳和尧同时起身，作揖而拜，正是大羿仙人。
　　羿呵呵一笑，打掉两人的手势架子，直言虚头巴脑儿的，还不如请他吃顿大餐呢。
　　尧和四岳相视而笑，言说只要大羿仙人不嫌弃，光临部落，定盛情款待。
　　羿重重点头，而后带着两人往山上走去。
　　山不算多高，当然是对羿来说，若让尧和四岳来说的话，为山千仞还不算高，那多高才是高啊？
　　羿依旧走的极慢，因为虽然对于他来说闭眼都可登山，但对身后的两人来说，那可是处处险峭，而且两人脚力比之自己那更是天差地别，羿都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正行走间，异变突生，三人眼前的山林远处倏然嗖嗖作响，显然是有东西在迅速靠近，尧和四岳两人闻声连忙紧赶两步，躲在羿的身后。
　　羿连连失笑，心道这两人胆儿也太小了。
　　几个呼吸的功夫，嗖嗖的响声已然到了耳畔。
　　只见三人面前，树林旁的草丛中，猛然跳出两道黑影。尧和四岳几乎下意识就要先闭上眼睛，却看到身前的羿已转身，正面对着他二人，使劲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果然，那两道黑影一落地，便看的真切了，正是一直生活在山顶附近的猴子，经常跟在猴爷爷左右，与羿再熟悉不过。
　　羿转过头，又冲那两只常年伴猴爷爷左右的青年猴子挥了挥手。
　　谁知不挥手还好，这一挥手，两只猴子见果真是羿，竟忽然间大哭了起来，紧蹦慢蹦的跳到羿身侧，一猴扯一袖，嚎啕不止。
　　羿先前一战，衣袖早已飞灰，因此两只猴子抱着的，各是羿的一只手臂。两猴眼泪鼻涕一把擦，把羿恶心的有些痒痒。
　　尧和四岳不自觉退后了几步，任由两猴在大羿仙人双臂之上摩擦，二人看着也是感觉有些磕碜，却也并不言语。
　　羿很是轻柔的来回抚摸着两猴的头，片刻之后，两猴才止住大哭之势，只是依然有细微的抽泣声。
　　羿蹲下身，笑颜询问两猴缘由，两猴抽抽泣泣，叽哩哇啦说了几句，还夹杂着些许肢体动作。
　　因为是侧对方向，所以尧和四岳看的真切，大羿仙人的脸色从轻松转为严肃，而后震惊，最终定格之时，凝重无比。
　　只见羿听完两猴言语后，缓缓站起，转身向着尧和四岳郑重一揖，言到：“十分抱歉，山上之事十万火急，我必须马上回去。”
　　“劳烦两位在此暂且歇息，此地，安全！”
　　羿几乎都没时间与两人交代许多，两人只是一个眨眼，不待话音落下，身前那道身影便消失了。
　　两人向前方林中张望，只能看到先前那两只猴子在往回飞快的疾驰，而大羿仙人的身形，则丝毫也看不见了。
　　尧和四岳深深对望一眼，而后各自低下头，想道会是什么事情能让大羿仙人如此郑重其事？
　　几乎是同时，两人再次目光交汇，莫不是？两人都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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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顶，崖畔，一只极老的猴子正往东南方张望，视野所及之处，一尊数人高的象牙巨兽正在与一年轻人搏斗。
　　老猴子很是费力的抹了一把胡须，而后艰难的坐下，远观战局。
　　片刻之后，似乎是战局分出了胜负，老猴子长舒一口气，在两只青年猴子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子，而后挥手打掉两侧猴子的手，示意自己无需搀扶，回身往洞里缓缓走去。
　　两只猴子亦步亦趋，跟着老猴子入洞。
　　老猴子每走一步，脚下皆有金光乍泄，闪烁印地，转而涣散。只是它浑然不觉，身后的两只猴子则是并未看出有什么异样。
　　它慢慢的走进洞里，在先前的石座前呆滞片刻，而后转身，瘫坐于上，神色萎靡之至。
　　两只猴子见猴爷爷似乎是太过劳累了，便嚷嚷着，猴爷爷你好好休息，说罢便要去往一边，转身之际，确是猴爷爷挥手叫住了它俩。
　　猴爷爷无甚言语，也无甚大动作，只是微微勾动手指，唤两猴上前。
　　两只猴子走上台阶，见猴爷爷嘴唇微张，似乎是有话要讲，便将耳朵贴近猴爷爷嘴边。
　　猴爷爷嘴一张一合，只是声音实在有些小了，正常时候是肯定听不真切的，两只猴子也是因为靠的实在近，才能听得清楚。
　　听完之后，两只猴子直接是愣在了当场，满脸震惊与疑惑，几乎要哭出声来。
　　猴爷爷只是笑着向它们点头，示意它俩先去办事儿，并用细微的言语叮嘱它俩，在下山的路途上，尽量把其他在外的猴子也一并喊回洞里。毕竟，这可能便是最后一次的大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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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唐氏部落，散宜氏家中。
　　散宜氏，名女皇，为尧之妻。生二女一子，二女名为娥皇、女英，子名为丹朱，共居于陶唐氏部落内。
　　但尧因帝之责，长期在外，母女经常抱怨其不着家，唯有丹朱常与言曰，省一口饭，省一顿说教，有何不好。
　　散宜氏知其顽劣，但训之不果，尧在时尚头疼，自己便更无法管教，便气言尧曰，顾大家不顾小家。
　　此时娥皇女英正在缫丝织物，由于天气炎热的缘故，出汗颇多，因此两人正想多制几件轻薄的衣衫，供换洗之用。
　　散宜氏则在屋外忙活做饭事宜，边生火边与在屋内缫丝的二女聊天，言说着最近出门有没有碰到什么心动的男子啊，要不要娘亲出去帮说个媒？老大不小了，该嫁人了，嫁了人，吃别人家水去，现在分发水可是每户限量，不够吃哩。
　　娥皇一边缫丝，一边笑盈盈的答应着，转头便与身侧的女英笑道：“看，我就知道娘亲一开口就要说这个，愁人！”
　　女英头也不抬的说到：“谁让咱都是女子呢？看看丹朱那个小子，整天没事出去闲逛，也没人管他。”
　　女英的口气有些抱怨，娥皇听的乐不可支，笑着说到：“那也是咱弟弟诶，你平常可不也是惯着他。嘿，部落内这么大，男人一抓一大把，真没有喜欢的男人？”
　　“我看是你思春了吧，想着哪家的汉子，我…哪儿有？”女英突然有些脸红。
　　“不经逗不经逗，哈哈。”娥皇依旧是满面含笑。
　　“哼！”
　　“你们俩聊什么呢，那么开心？”散宜氏在屋外就听得屋内一阵笑。
　　“娘亲，娥皇说她有相中的人了，就咱隔壁的隔壁那……”
　　“瞎说啥呢，你说那隔壁的隔壁那人，是你相中的了吧。”娥皇直接打断女英的说话。
　　“没事儿，不管你俩谁相中了，不好意思去讲，没关系，娘亲脸皮厚，去给你们撮合。”散宜氏在屋外已然支起了锅，刚填好水，便回头往屋内喊道。
　　“听见没，要给你说媒了。”娥皇说到。
　　女英满脸涨红，说不出话。
　　她从小时候就这样，从来说不过娥皇。
　　娥皇见女英羞愤的模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儿，而后放声大笑。
　　“啧啧，真是嫩出水来哟！哈哈哈哈哈哈！”
　　正言笑间，忽有一人出现在屋外，看了看正在埋头做饭的散宜氏，不禁埋怨了句。
　　“怎么还没做好啊，我都快饿死了。”
　　而后此人径直走进屋内，随手搬了把木椅，坐在正在缫丝的娥皇身边，笑眯眯的。
　　“姐姐们在聊什么呢，我可是在屋外都听见娥皇姐姐的豪放大笑了。说说，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又去哪儿瞎鬼混了，这么久才回来？父亲不是派人送过口信儿，说让在家待着，尤其是你。”娥皇收起笑脸，严肃的一本正经。
　　“姐姐咦，什么鬼混，我就是和几个朋友出去溜了溜圈儿，一直在家里待着，不怕生虱子咯？”
　　“丹朱呀，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在家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跑了。”屋外的散宜氏说到。
　　“嗷，知道了！”丹朱回头应了声，他从不跟娘亲拌嘴。
　　“快说快说，啥事儿这么开心？”丹朱应完声后，立马转脸儿，继续刨根问底儿。
　　娥皇干脆停了缫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丹朱的肩膀，说到：“你娘亲要给你二姐找姐夫咯，开不开心？”
　　女英手上一滞，正要言语，丹朱已然起了椅子，小跑两步蹲到她身边，一连串儿的连珠炮开始轰炸。
　　“啊？二姐，你外边有男人了？哪儿的人啊？可靠不可靠？乖乖，敢打我姐的主意，让我先去会会他，帮姐你掌掌眼？来，说，是哪家的糙汉子？”
　　女英脸色越发涨红，呼吸略显急促，一时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倒是散宜氏从屋外走进了屋子，替女英解了围。
　　“行了行了，别取笑英儿了，不管是有没有，还是得等你们父亲回来了再商量，咱先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啊，丹朱，把那木桌搬到门口来。”
　　“好嘞！”丹朱也不含糊，起身就去侧室搬木桌。
　　女英长舒一口气儿，略微好受了点儿，呼吸正常了些，涨红的脸色慢慢消退。
　　要是她们一直这样说下去，还不得羞死人了。
　　谁知娥皇猛然绕后，对着女英的胸狠狠揉捏了两把，而后哈哈大笑。
　　女英还没完全平静下来，便再次羞愤起来，脸色猛然再次涨红，捏着小拳头就要往娥皇身上打。
　　娥皇拔腿就跑，两人在不小不大的屋内开始了爱的魔力转圈圈。
　　倒是丹朱从侧室内搬来木桌，看见屋内的追逐打闹，不禁一阵懵逼，这又是怎么了嘛？
　　而后他放下木桌，坐在上面，看着屋内的两人来回转圈儿，不禁感叹，女人真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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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上，洞内，猴爷爷瘫坐在椅子上，气息微弱。
　　台阶之下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猴子，有老有小，皆以手掩面，弦然若泣。
　　忽有一人以迅雷之势自洞外奔来，在猴圈外停步少许，而后穿过猴群，跨上三级小台阶，直接跪在石座前，弦然欲泣。
　　“来了！”猴爷爷苍弱出声，似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羿听在耳中，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晕眩，他从前无论如何都没曾想到过会有今时这一刻。
　　“来了！”羿嗓音有些呜咽。
　　“我来了，我来晚了，吗？”
　　“不晚，还早…”猴爷爷挤出一个笑容。
　　猴爷爷声音虽不那么清晰，但在羿耳中确似雷霆炸响，一字一字皆能触碰到他的心弦。
　　“生老病死而已，神仙也不例外。”似乎是见到了羿，猴爷爷慢慢的有了一些精气神儿。
　　“猴爷爷，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与我讲？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会有这一天，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羿微微哭出了声，但他竭力克制，他不想让猴爷爷听见。
　　猴爷爷曾言，无论何时何事，在你死亡之前，都该坚强面对。
　　羿不想让猴爷爷觉得自己不听话，不坚强。
　　可他又怎么能坚强？
　　自从他入山起，五年教育，出山又入山，又是五年训导，猴爷爷一直都悉心照顾着他。这里，一直都是家呀！
　　“谁能预测到自己何时会生，何时会死，对吧？不要难过，其实老猴子我有好多话一直想跟你山下的爷爷奶奶讲讲，无奈身体不行，下不得山。现在，有机会了！”
　　羿开始放声大哭。
　　猴爷爷莫名生出一股力气，竟从石座上直接起身，伸手摸住了羿的额头，来回轻抚。
　　“坚强一点儿，我与你讲过的。”
　　我真的不坚强，你不要走！
　　羿闭上嘴巴，止住哭声，只是身体仍是不停地在抽动。
　　猴爷爷的眼眸蓦然散发出了光彩，它松开手，将羿搀起，与自己面对而立。
　　“已经这么高了啊，终究是长大了。”猴爷爷望着比自己尚高一个头的羿，笑颜说到。
　　羿看着猴爷爷，眼眶里不断有泪花滑落，只是无声。
　　猴爷爷倏而说道：“我以前与你讲过的话，要细细思量，谨言慎行。”
　　羿重重的点头，他似乎从未这么伤心过，又好像也有过几次伤心，但从来没有这次如此心痛。
　　猴爷爷精神焕发，环视洞内一圈，而后目光落在羿的身上，它微微点头。
　　如此，安心了！
　　猴爷爷抬起一只手臂，对着羿，对着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齐聚过的满洞的猴子，朗声说道。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以后，你们都是这座山的主人，且惜，且行。”
　　而后，猴爷爷豪气满腔，对着羿吼出了一句话。
　　羿泪流满面，再次哭出声来。
　　在羿泪花汩汩的注视下，猴爷爷容光焕发的脸上，一瞬间便失去了光彩，方才举起的右臂，紧接着便无力的垂下。
　　而后噗然一声，瘫坐在石座之上，已然是断了生机，魂飞天外。
　　羿痛哭流涕，跪地不起，趴俯在老猴子身上嚎啕不止。。
　　只是他嘴角微动，在念叨着猴爷爷的最后那句话。
　　“此山，名为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