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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破落小巷里。
发霉的青墙砖瓦，地上淤积的黑泥混杂着污水，一个净桶侧倒，里面的脏秽翻出来，恶臭之气远远传开。
再转过一角，几个皮包骨头的乞丐软软靠在墙根，见有人走过，竟连起身的力气也失了，只是有气无力抬抬手，嘴里模糊不清地咿呀两声。
左成业用衣袖掩住口鼻，满脸不耐烦。
“来这做什么？”他冲前面的老人喊道，“我们不回大周吗？”
“急什么。”龙治子头也不回，“我昨日与你那番话，可记清了。”
“什么绝地天通乱七八糟的吧，记清了，记清了。”
“神京事变前，我与东门鹤在破庙分食一面人，他尽得八成，我只得一首。”
“然后，那东门鹤受了天神之血，不老不死，你只在那头中悟了一门缩地成寸的功夫，区区延寿两百载。”左成业背着手：
“我要是你，哪有半点会分给东门鹤。”
“谁能想到会是这种机缘？”龙治子摇头，“至于孰好孰坏，却也不便分说，他三百载不敢破镜大宗师，我虽肉身衰朽，却明了绝地天通一应始末，也不见得比他差。”
左成业一边答应着，一边左顾右盼，他漫不经心地往前踏出一步，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嘶嘶声响，在这一瞬间，突然被无限的放大。
嘶嘶——嘶嘶——
左成业心下一惊，然后血就在身体里热了起来。
巨蟒，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巨蟒，有横亘海岸的长木从海底升起来，它们静止的时候，如同连绵的山脉，金灯似得瞳孔幽黄，带着神秘的，深海里的黑暗气息。
一隔十六年，他又梦到了。
它们在地上犁出一道道天渊似得鸿沟，整个世界都是嘶——嘶——声，先民们持着火把，围绕它们起舞，日出时，在地面留下的划痕，被当做神圣的图腾。
左成业红着眼睛，几乎喘不过气。
他还没有意识到，小巷里的一切都在拉长，房屋、砖瓦、土道，一切都在拉长，它们像蛇一样扭曲，向天空投出黑色的影子。
时间空间的概念陷入短暂停滞，有东西盘踞在这一切的尽头，贪婪张大嘴，吞食着大阵外泄露的一应有形无形。
这是绝地天通以来，祂第一次进食。
“你可知那面人是谁给的么？”
龙治子声音从远方幽幽传来，他凝视着一双眼已化作金黄竖瞳的左成业，难掩艳羡。
“谁？”左成业浑不自知。
“是我。”
左成业懵懂抬首，他半边身子已经踏进一座恢弘神庙，蛇形的浮雕充斥整座庙宇，线条妖治而诡异，带着扭曲的美感。
一条身躯横贯亿亿万里的大蛇趴在层层次元深处，身侧无数色泽黯淡的光团，悲哀从左成业心中升起，他几乎忍不住落泪，光团内里是无数条死去的蛇。
无穷无尽的云气萦绕在大蛇身侧，万千法理大道的变化在大蛇周围流转不定。
煊赫堂皇，绵延无尽——
左成业怔怔地望着那条盘踞在次元深处的神圣大蛇，眼睛一痛，竖瞳就留下璀璨的金色血泪。
“勾陈上宫天皇大帝麾下，降霄宫，坤元中界宫三兆亿妖灵之首——腾蛇大圣！”
大蛇抬起蛇首，滚滚天音从虚无中轰然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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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大圣？”
这一番动作惊动了阵外所有人，更高的穹宇之上，也有人垂下眸光。
漆黑宇宙深处，乌沉面容的牛角道人开口：
“竟有我妖族一尊大圣在么？”
“绝非大圣！”
一头体表犹如无数轮大日在其中绽放，根根翎羽闪耀炽热光华的火鸦出声，它的妖躯比不远处那颗恒星更要庞大，在说话间，太阳星上的炎火之气被牵引，化作一团炽光，笼住它体表。
这是一头异种火鸦化生，其创下的道统——火鸦洞，放眼诸界中，名头也绝不算小。
“你见过近年有腾蛇成就大圣？”火鸦问。
“我……”牛角道人一时语塞。
众人一时为之争论不休。
“诸位。”足踏一条灿灿金河，手持月桂、金乌的道人忍不住上前，“诸位可听它提了句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确有此句。”拳头大小的石胎点头。
“这就是了。”道人抚掌而笑。
“勾陈大帝避世多年。”一尊身侧无穷金灯盘绕的存在皱眉，“你又怎知这等秘闻？”
“且听我道来。”道人也不卖关子：
“腾蛇成道者虽少，但勾陈上宫天皇大帝麾下确有一尊腾蛇成道的大圣，非但如此，其还是坤元中界宫三兆亿妖灵之首。”
“此话滑稽。”一直未曾发声，立在涵盖有无的血气大云上，赤裸上身的武夫也忍不住开口：
“既是勾陈大帝麾下，又怎被赤城王镇在法界里？与赤城王放对的可不是腾蛇。”
“这……”道人咂舌。
“是应身。”
僧人合十念了声佛号，低声道：“想来是那位斩出去，用来应杀劫的。”
此言一出，再合上先前道人的故事，众人虽有不服的，却也无从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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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踏金河的道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待他走近，莲花冠道人和另几位齐齐瞪了他一眼。
“为何如此看我？”道人惊讶。
“渊主，你还有空闲耍子哩？”莲花冠道人哭丧着脸：
“大圣君被罚去看守三纪须轮转，方才你在那卖弄逞口舌的时候，大圣君可是放下话来了。”
“什么话？”道人喉头一滚。
“若是请不到赤城王，你我几家道统都要搬去须轮转，去陪阿修罗。”
“我藏渊家小底薄，又不擅斗战。”道人脸色登时黑了下来，“那些非天众个个凶蛮，只怕会被一只手按在地上捶哩！”
众人个个唉声叹气，数目相对下，也是无言。
“不说法驾难寻，便是找到了，谁又敢去传这话？”莲花冠道人苦脸。
……
与此同时。
枯寂星域中，金冠束发的俊雅少年突然停住脚步，他身着水合服，腰束丝绦，做一副道人打扮。
其身侧，两个一头金毛，童子模样的道童仰起脸，目光疑惑。
“老爷，怎了？”
“听了件趣事。”金冠少年轻轻一笑，“接着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