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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光渐盛。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湖畔，车夫停住鞭，拿出下脚的矮凳，殷勤拨开帘子。
天光方方乍破，残月还未淡去，东方天穹上，一圈暗哑的金光，只有周遭的云微微亮着，一切就都热闹了起来。
小贩游走在街头巷尾，叫卖着担子里的吃食，临街的商铺早早开了门，伙计们卖力吆喝着，早点铺子，蒸笼里的热气与初晨的雾混在一起，清凉和温热的气息交杂，直扑人脸。
陈珩跳下马车，湖岸的风把帘子吹得卷起来，帘上稀稀疏疏，画着几枝黑色的桃花。
“麻烦了。”
“大人太客气了！”车夫连忙低下头。
朝车夫再次致谢后，四下无人，陈珩握住手心的虎头印玺，跃进湖中。
绵绵的真气圈成一个圆，森冷的湖水被排在圆外，在成为武道宗师后，真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有了显著的提升，以往分外艰难的技巧，现在也信手拈来。
一路下潜，陈珩轻车熟路地拨开浓密的水藻，水藻尽头，是一扇暗沉的褐色铁门。
门上已生出不少深绿色的苔藓，陈珩将虎头印玺嵌进正中心的孔洞。
滋—咔嚓—嘭—
铁门从中洞口，一股莫大的吸力从门后涌来，陈珩没有抗拒这股吸力，他顺着这股力量坠下。
无穷水流一并落入门后的漆黑洞口，轮盘、锁链转动的咔嚓声再次一响，暗沉的褐色铁门再次旋转着合上。
几尾青鱼悠悠地吐着泡泡，穿过湖底密集的水荇。
湖底一片静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噗通—
立足处是坚硬的石道，几个脸上带着厉鬼面具的汉子守在甬道处，石墙上，几只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
似这般甬道足足有十数条，每条甬道都驻守着几名厉鬼面具的精壮汉子，他们身后各有一扇暗褐色的厚重铁门。
如同精密的蜂巢，石墙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地下这座庞大、森严而诡秘的建筑。
陈珩挥手荡去覆盖周身的真气，甬道里下起一场转瞬即逝的小雨。
“有人先到了？”
精壮汉子们敬畏地看着男人发问，他戴着白色的无脸面具，瞳孔幽深如古井。
“小半刻前，隔壁门里出来了一位大人。”
“唔。”陈珩点点头。
甬道尽头，是两条道。
一条被漆成深黑，一条被漆成煞白。
陈珩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白色。
越往里走，土腥气就越来越重，这里并没有戴着鬼面的人驻守，墙上也没有蜡烛，周遭一片漆黑，远处洞口闪耀着烛光的余尾，远远望去，如同飘摇的鬼火。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走到这条道的尽头，前方只是死角，陈珩摸索到一个暗扣，朝左侧轻轻一拉。
长道洞开，出现一个方形的口子，刺眼的光从口子里钻出来。
陈珩眯着眼，躬身迈进口子，反手关上暗门。
一个无比宽阔的大厅，与门外狭窄的甬道相比，它的宽阔令人咂舌。
大厅里张灯结彩，横梁上落下红色的丝缎，一盏盏玻璃芙蓉彩穗灯自梁上垂下，映着红色的丝缎，一口黑地三彩狮耳炉徐徐喷涂烟气，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形红杉木桌，它占据了大厅近乎大半的空间，桌边，坐着十五个人。
一个老人和十四个同样戴着白色无脸面具的人。
厅堂的陈设有多热闹，厅里的人就有多冷清。
没有人说话，厅堂里一片寂静，偶尔有烛花在玻璃盏迸溅的声响。
“清明。”精神矍铄的老人抬起眼，指了指身侧的空位，笑意盈盈，“到这来。”
十四个。
这样的集会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老翁。”陈珩躬身行礼，“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白露和小寒还没到。”老翁慢悠悠转动拇指处的青玉扳指，态度和蔼：“说来，你竟已是宗师了，我却还不及贺你。”
“怎敢。”
陈珩拉开座椅，与身侧的惊蛰点头见礼。
立冬、霜降、芒种……
他认出了几个熟人。
据说立冬是淮州一个江湖门派的少主，在武林争斗中一夕族灭，被老翁救了下来。
至于霜降和芒种，他们是一对兄妹，父亲曾是当朝大员，家族在党争失势，哥哥被发配岭南，与披甲人为奴，妹妹则沦为官妓，世世代代将是贱籍。
老翁收留了不少孩童，活下来的，却并不多。
陈珩与这三人曾一起出过任务，立冬的横刀势若奔雷，刀道精髓中，他只得了一个“快”字，单凭这个“快”字，令他纵横并州，风头无匹，在陈珩成就武道宗师前，立冬是二十四序里令他最忌惮的其中之一。
约莫又是半刻钟，那道门终于被推开。
所有人闻声望去。
立冬眼睛一亮，呼吸声猛地急促起来。
眼前女子竟没有蒙面。
她的体态轻盈，姿容极尽妍丽，一双深邃而媚长的眼睛，白衣胜雪，五官精致迷离如水墨画。
任谁看见她，都会想到“尤物”这个词。
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
惟其是物而非物，无形似有形，是以名为“尤物”
但凡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又逞论这白衣女子的姿色已是绝美。
“小寒死了。”
她的声音像缥缈的云雾，空灵而悠远，和狮耳炉里的烟气一起氤氲着。
“怎么回事？”老翁皱眉。
“被塞外一个少年人掐死的。”白露摇摇头，在陈珩近前坐下，“小寒的外功不弱，却被他一拳拳打穿了罩门，最后掐断喉咙。”
“我伤了那塞外少年一只手，但他最后被一个老人救走，他称那老人为公良先生。”
“那塞外少年是不是叫左成业？”陈珩突然插嘴。
“是。”
“左成业？公良先生？”
老翁轻敲椅手，面沉如水，“我会令江都守军配合你们，这两只塞外的小耗子，一定要揪出来。”
“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这事。”
老翁朝大都方向敷衍地拱拱手，面色讥嘲：
“奉当今圣上之命，我来江都寻一件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