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尊者

　　混沌海。
　　通体被灰雾笼罩的神秘存在张开手，祂面前是一方胎膜状的界壁，巨眼和羊士玄的搏杀正至白热化，天与地的界限彻底浑沌，再不分彼此。
　　祂站在界壁前看了许久，一动不动。
　　“尊者？”
　　面色冷傲的年轻僧人足下纵着法光，飘然而来。
　　“神君。”年轻僧人回礼。
　　祂看着界壁里狂怒的巨眼，不屑地笑了笑。
　　“稚童间的胡闹，神君也看得这么认真。”
　　“左右无事，闲来看看吧。”灰雾生灵笑了笑，随意问道:
　　“尊者可是有事？”
　　“有事。”年轻僧人抬起眼，神色戏谑：“而且，我想做的事，神君应该很清楚。”
　　灰雾生灵面色陡然一变，祂五指一握，现出一只无坚不摧的大拳，灰雾生灵合拢五指的那一刻，上下四方，古往今来，都被一拳牢牢锁住。
　　“吒！”
　　灰雾生灵口吐神音，欲要吼碎年轻僧人的金身，这一瞬，祂竟是选择先发制人。
　　灰雾生灵深知眼前这年轻僧人是何等的可怖，相传，古西方教中，年轻僧人曾被赞誉执定第一，先前那尊疑似文殊的大佛都被年轻僧人一拳轰破金身，对于这般人物，丝毫的大意都是取死之道。
　　“吒”，是天地间的第一个声音，能扫万恶，可辟诸邪，由灰雾生灵亲自催动，威力自是无法想象。
　　年轻僧人面色自若，笑意不减，祂只是抬起一只手，竖在胸前
　　无量音波过后，年轻僧人依旧宝相庄严。
　　灰雾生灵眼神一冷，再度出手。
　　祂左手虚画，现出一轮圆满大日，天风浩浩，灰雾生灵单手提着大日，强势镇压而下，右臂光华交织，霞光璀璨，似涵盖世间一切法理，一颗明净澄澈，内蕴混元的宝珠现出踪形。
　　“甚好！甚好！”年轻僧人哈哈一笑，同样左手朝天，一手托住大日，年轻僧人被大日压了个踉跄，在灰雾生灵的催动下，那大日愈发狂暴，年轻僧人手臂肌肉虬结，隐隐流淌出赤金色的古血。
　　年轻僧人作狮子吼，声彻星宇，混沌海大震动。
　　祂五指一齐发力，神威无量，那大日被祂单手倒提起，一道道暗金色锁链从年轻僧人左臂上生出，将大日团团捆住。
　　“去！”
　　见法器被夺，灰雾生灵不再犹豫，右臂霞光暴涨，一颗明净圆满，内蕴混元无边的宝珠化作一道流光，以极速朝年轻僧人袭杀而去。
　　年轻僧人眼色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祂的眼神陷入刹那的呆滞，那颗宝珠似是让他想起了什么。
　　见那宝珠瞬间已直朝祂面门奔来，年轻僧人不再犹豫，直直一拳捣出。
　　没有丝毫的神通变幻，只是最纯粹的力，却隔绝了宝珠的万般妙法。最纯粹的力之下，万道不存，在犹如万千大界爆碎的声响中，年轻僧人漠然收回手。
　　灰雾生灵眼中神光暴涨，竟是要再度出手，接连几种手段，都没能试出年轻僧人的深浅，接下来，若是再出手，分得便是生死了。
　　“等等。”年轻僧人开口。
　　他手中，是一方辽阔到无法想象的大界，琉璃为瓦，白玉为梁，穿着麻衣的赤足僧人行走在铺满鲜花的石道上，水泽里开满了莲花。
　　灰雾生灵再看时，那一方世界已悄然隐没。
　　一座座高峰凸起，森木搭建的庙宇成群，石塔上篆刻着古老的经文，身着羔羊皮的牧民们偕老扶幼，一步一叩首。
　　短短一瞬间，一刹那，灰雾生灵已看到数十个不同的大世界。
　　宝珠在不停的遁破各个大世界，可它每脱离一个，又会进入新的，如此往复，循环不休。
　　掌中佛国——
　　灰雾生灵认出了这一门大神通，它与道门的袖里乾坤在道战时曾打出赫赫声名，婆留那佛曾以此手段，生生困死妖族两位大圣，一时风头无两。
　　即便是在佛门，能有资格修行这门大神通的也并不多见，这并不是说掌中佛国的威能有多么无匹，即便是灰雾生灵，类似掌中佛国的手段祂多少也能显露一二，更多时候，它更像是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这，便是最诡异的事了。
　　年轻僧人抬起右手，凝视着在佛国内穿梭不休的宝珠，目光复杂。
　　“真是让人怀念。”祂叹息道，轻轻一凝，宝珠一路遁破了不知多少大世界，此刻正经过一个国都的上空，却被突然定住。
　　——
　　——
　　——
　　今日，是首图国国主六百岁的诞辰，无数敲着铜锣，头戴紫花的人跑到街上，庆祝这位伟大国主的生寿。
　　首图王在位五百二十四年，东退地渊群魔，西扫诸多番邦小国，四境升平，生民喜乐，国力强横远超诸朝历代。
　　骑着双头白象，身穿大红彩衣的首图王突然抬头望向王都上空。
　　一颗闪耀着无边光华的璀璨宝珠，它静静停在王都上空，神彩耀目，照亮了整座都城。
　　原本向首图王身上抛洒彩花的民众也纷纷抬起头，首图国素来以奢侈和华美而闻名于世，可眼前的明珠，即便是尊贵的首图王，他的宝库里恐怕也没有这般稀有的造物。
　　“悉婆，替我拿下它。”首图王在白象上直起身子，他脸庞黝黑，身材高大健壮，首图王今年六百岁，以王族的寿数来说，正是介乎青年与壮年之间的年龄。
　　“如您所愿，我的王。”禁军中，为首的彩衣青年恭敬的低下头。
　　他左脸上纹着一只桀骜的白鹰，他的眼神也像白鹰，一样的桀骜不驯。
　　彩衣男子发出鹰一样的长啸，他的身躯急剧膨胀，待灰尘散去后，原地只剩下一只房屋大小，神俊的白色巨鹰。
　　巨鹰的翎羽素白如霜雪，钩爪苍劲有力，他看向首图王，躬下身子，眼底流露出人性化的色彩。
　　巨鹰长唳一声，化作一团素白的影子，掠向高空。
　　他张开双翼，狂风托举着他一路向上，细密的风刃围绕成圈，在他周身极速旋转。
　　在他上升到宝珠的周围，首图王脸上明显露出喜色，巨鹰小心翼翼伸出爪子，眼看着就要把它握住。
　　下一刻。
　　宝珠在巨鹰爪下倏然消失，没有任何声响，像一束光照进午后的暑气般，丝毫不起眼。
　　首图王都地底。
　　一座白色的小木屋。
　　这里已经是地底深处，稀奇古怪的岩砾，地底翻滚沸腾的赤红岩浆，种种奇形怪状的地底生物。
　　木屋里，满脸皱纹的老者抬起头，他身上缠着刻满金刚、明王的降魔锁链，眼珠处是两个深深的凹坑。
　　那双瞎眼似乎望穿了亿万丈的层层地底。
　　“又要乱了啊。”
　　他摸着稀疏的白胡子，轻声说。
　　——
　　——
　　——
　　“神君，接着罢。”年轻僧人将大日和宝珠归还给灰雾生灵，
　　“我并没有敌意。”祂如是说。
　　“神君是欠了一个人情吧，才会亲自出手，不巧，我也是，我们之间的来意是相同的。”
　　年轻僧人轻轻一指，藏在灰雾生灵发丝上的一个小光团，便幽幽飘出。
　　光团里，是三五个人脸。
　　祂并指如刀，往下一分，光团被隔开，年轻僧人又吹了口气，混沌海中就出现无数蛛丝状的空间裂痕，小光团被这风一送，纷纷钻进不同的裂缝。
　　灰雾生灵没有阻止，祂只是静静地看着。
　　“尊者果然神通无量，我远不是你的敌手。”待年轻僧人做完这一切后，灰雾生灵苦涩道。
　　“神君，你不也是未尽全功吗，何况……”年轻僧人转过头，似笑非笑，“你怕被我瞧出跟脚，处处掩饰，真当我一无所知吗？”
　　灰雾生灵短暂沉默后，开口：
　　“尊者此番是想试试我的成色吗？”
　　“你的确有资格加入我们。”年轻僧人避而不答，“此番事毕，神君不妨先行一步。”
　　无边的混沌肆虐，在混沌海中，没有法理，不分阴阳，五行未明，清浊难言。
　　“极东吗？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灰雾生灵离去后，年轻僧人看着界壁里的一幕幕，慢慢叹了口气。
　　“让人思乡啊。”
　　祂把目光投向不可知的极遥远处，神色疲惫。
　　“说来，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回阿舍含域了，真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