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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年幼的苏答从雪堆里起身,他很喜欢阿嘎尔山脚的温度,这里的风永远都是安静而温柔的,有时还带着蒲草叶子的芬芳,简直太棒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合群的孩子,比起和那群愚蠢的同类呆在一块,他更喜欢一个人躺在阿嘎尔山下的积雪里。
“我叫乌诺。”
来人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他的神情疲惫,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不认识。”他诚恳地摇了摇头。
乌诺神情一窒,无奈笑了笑。
“你也喜欢阿嘎尔的雪吗?山脚的雪很不错的。”年幼的苏答开始兴奋起来,他为自己能找到一个爱好相似的同伴而暗自窃喜。
“雪吗?”乌诺用左侧的触手将雪卷到眼前,他认真地凝视片刻,又抛开,“为什么不跟别的孩子玩。”
“太笨了,没什么意思。”年幼的苏答仰天栽进雪里,舒服地眯起眼,“听说阿嘎尔的尽头是神的居所,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乌诺点点头,与他并排倒在雪里。
“你听说过拉结丝这个名字吗?”乌诺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年幼的苏答在沉默后,摇摇头。
“是吗……”乌诺很久后轻轻地笑了笑。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灰光从不可见的峰顶泻下,身下的积雪厚重、绵软,晶莹的雪花从天上飘落,每一瓣的形状都各不相同。
湿润的风从北面呼呼地刮来,灰白的云雾迷蒙,在山脚下,抬眼望去,整个世界的铅灰色与淡白色交织,静谧的气息像午夜时分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蔓上岸。
“你骗我,拉结丝的儿子,你知道我是乌诺,苏答里有名的疯子。”在长久的静默后,乌诺笑着说。
“你妈妈还好吗?”他犹豫了一刻,轻声问。
“……死了,老死了,我父亲也是。”
“那我的……”
“也老死了。”
“这样啊。”乌诺沉重地叹息一声,他望着天,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吻,“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要和我一起看看吗,新的世界。”乌诺伸出手,“与旧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当看到他犹豫着,却仍点头的时候,乌诺露出苍老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
“瓦托斯。”年幼的苏答低着脑袋,小声重复道,“我叫瓦托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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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是最后一块石碑了。
羊士玄颤抖着伸出手,贴在碑面上,在那一刹那,他突然缩回手。
“你是谁?我又是谁?”他近乎癫狂地敲打自己的脑袋,目呲欲裂,“天上那个鬼东西,到底又是谁?!”
“我叫乌诺。”白袍的老者显出真形,羊士玄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眼魔?”他颤抖着声音道。
“不,我是苏答。”山岳高的巨眼摇了摇头,漂浮在空中,无数灰色的触手飞舞,他的声音低沉,肃穆而威严。
“一切的真相都藏在你身后,接受它吧。乌诺身后的年轻人也变成稍小的巨眼,他们的声音狂烈如雷鸣。
一幕幕,陌生的记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羊士玄抱住头,双眼淌出血泪。
要好好活着呀,哥哥。
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从小到大,这个该死的声音就一直跟着他,羊士玄几乎以为自己是撞鬼了。
吃饭、睡觉、上学、跑步、上厕所,这个声音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妈妈从南山寺求来了一串佛珠和一捧香灰,羊士玄把香灰泡进水里,捏着鼻子喝掉了,佛珠被他珍之重之地戴在手上。
总算,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他欣慰地想着。
“哥哥,你为什么要吃灰啊?”
几秒后,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传来。
“啊啊啊啊!!!!!!”
六年级三班的教室里,数学老师目瞪口呆,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惊恐地看着羊士玄突然跳到桌子上。
“闭嘴!!闭嘴!!闭嘴!!!”
“哥哥……你讨厌我吗?”一个委屈地,小女孩的声音。
“去死啊!我不是你哥哥!去死啊!!!”羊士玄抄起课本,朝窗户狠狠丢过去,他捂住脸,终于哭出声来。
“去死啊……”
此后,一直很久,羊士玄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了。
在那个绿色的湖里。
蛇状的黑影簇拥着他下坠。
在那一刻,羊士玄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哥哥!哥哥!醒来啊!
她扯着嗓子大声喊,声嘶力竭。
哥哥!醒来啊!
哥哥……
真是好陌生的词汇了,除了她,似乎没有人再这样称呼羊士玄了。
偶尔,也还是会有温柔的时候吧。
“一九得九,二九十八,三九二十七,四九……唔……四九……”
“四九三十四。”小女孩的声音笃定地说。
“你确定?”
“确定!”
姑且,就那么相信你一次。羊士玄在心底嘟囔着。
“四九三十四!”系着红领巾的羊士玄自信满满。
“错了。”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把书递给羊士玄,“下去重背吧。”
“都怪你!”羊士玄咬着牙齿,恨恨道。
“……对不起。”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羊士玄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走向石碑。
你到底……是谁啊?
他把沾血的巴掌狠狠甩向石碑,自嘲地笑了笑。
——
——
——
我以六天创造生灵
我也可以用四倍的时间来毁灭
乌诺
我聪慧的孩子
用深海的死铁来记载它,我指着我的名立誓
这是永不可违背的
它不会被风吹,不会被雨蚀
无论天灾还是地上的祸乱
它将永远矗立在地上
乌诺
你们来自尘土,还将重归尘土
你们当虔诚的侍奉我
若是有丝毫的僭越
乌诺
地上的生灵啊
你们就得留心我的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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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错乱的光影纷纷涌进他的眼瞳,有什么东西,石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它像黑胶一样粘稠,吸附在掌心,从身体里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里钻进去。
每一滴血液,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
它在胸膛轰然炸开,化作灿烂的火。
“人,你当俯首!”
“低贱的畜类啊,为什么不能安然呆在兽栏?”
“推倒吧!”
芜乱的声音伴随着黑泥一起炸开,像一根根细长的针刺进耳膜,尖锐的刺痛从身体里每一处传来。
“哥哥,哥哥……”
羊士玄一怔。
“我会被神吃掉吗?”
是的,是那个小女孩。
“不会的。”
羊士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们会平安离开阿嘎尔,去极东的平原。”
“薇薇安,别怕,你会结婚、生子,在温暖的小屋里编毛衣,我会帮你建一所房子,它的窗口正对着大湖,春天,会很美的……”
他的声音忽得哽咽了。
“真好啊,极东有湖吗……”小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有的啊,那里,是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
蜜,与奶的乐园……
石碑前,羊士玄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人,有雨滴落在他脸上,湿润而悲伤的东西在悄然蔓延。
天地间传来万钧的鼓响,虫潮惊惧着退后,老者身后的苏答们敬畏地低下头颅。
乌诺在笑,他笑得格外欢畅,巨眼里流出泉水似的泪,它是那么灼热,就像滚烫的岩浆。
“欢迎回来,康赛王。”
羊士玄赤裸着上身,眼里流淌着慑人的黑光,成片的虫潮在他的威严下战栗,继而被碾成稀烂的肉泥。
他伸出手,叩了叩胸膛。
“薇薇安,你在吗?”他沙哑着嗓子,声音轻柔,像是唯恐惊醒一个易碎的长梦。
“哥哥……”
羊士玄眯起眼睛,难看地笑了。
“哥哥?”
“再等一下,我保证,你一定会活过来的。”他缓慢地捂住胸膛,“你一定要去看看,那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
——
——
——
“乌诺王。”
“康赛王。”
在漫长的岁月后,地上的诸王再度重逢。
“祂似乎在为子嗣们的背叛而生气。”乌诺看着天穹上暴怒的巨眼,转身微笑道。
“祂可不是一个好父亲。”羊士玄摇头。
“瓦托斯,我的儿子,他已经死了。”迎着羊士玄疑惑的目光,很久,乌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至于塔尔森王,我找不到他。”
“只有我们两个么……”
“只有两个又怎样?”羊士玄踏前一步,他的面容平静到冷漠,眼睛里无悲无喜,他平静地看着乌诺:
“我们曾合力终结失落时代,神被拉下天空的王座。”
他朝乌诺伸出手,每个字都像嚼着生铁。
“这种事,我可以再做一次。”
乌诺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眼里的黑光几乎已经喷薄而出,无尽的狂怒,像暴风雨降临前的漆黑海岸。
“好!”乌诺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笑了。
……
天穹上。
亿万丈的触手裹挟着灰雾,朝下方渺小的黑影抽打而来。
无限的光与热绽放,又骤然熄灭,
神看着那卑微的造物一路逆流而上,发出低嘲的冷笑。
云层在祂的笑声中沸腾,不可思议的巨大冲击力激荡而下,雷鸣响彻天地之间,辽阔的天空重重压了下来。
王权往往伴随着暴政,那么,神权呢?
羊士玄沉默地挥出拳头,像漫长岁月之前的那样。
他的手指纤长而白皙,带着玉石般的莹润光泽。
天空出现一个虚无的空洞,雷霆,风暴,积云……在他的拳下纷纷破碎,天空中落下红色的血雨,触手被看不见的刃齐根切断。
我们终将去往极东,那……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
羊士玄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神,来吧!”
他如狮子怒目,朝不可名状的可怖巨眼,发出第一声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