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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贯穿乱世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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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
  年幼的苏答从雪堆里起身,他很喜欢阿嘎尔山脚的温度,这里的风永远都是安静而温柔的,有时还带着蒲草叶子的芬芳,简直太棒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合群的孩子,比起和那群愚蠢的同类呆在一块,他更喜欢一个人躺在阿嘎尔山下的积雪里。
  “我叫乌诺。”
  来人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他的神情疲惫,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不认识。”他诚恳地摇了摇头。
  乌诺神情一窒,无奈笑了笑。
  “你也喜欢阿嘎尔的雪吗?山脚的雪很不错的。”年幼的苏答开始兴奋起来,他为自己能找到一个爱好相似的同伴而暗自窃喜。
  “雪吗?”乌诺用左侧的触手将雪卷到眼前,他认真地凝视片刻,又抛开,“为什么不跟别的孩子玩。”
  “太笨了,没什么意思。”年幼的苏答仰天栽进雪里,舒服地眯起眼,“听说阿嘎尔的尽头是神的居所,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乌诺点点头,与他并排倒在雪里。
  “你听说过拉结丝这个名字吗?”乌诺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年幼的苏答在沉默后,摇摇头。
  “是吗……”乌诺很久后轻轻地笑了笑。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灰光从不可见的峰顶泻下,身下的积雪厚重、绵软,晶莹的雪花从天上飘落,每一瓣的形状都各不相同。
  湿润的风从北面呼呼地刮来,灰白的云雾迷蒙,在山脚下,抬眼望去,整个世界的铅灰色与淡白色交织,静谧的气息像午夜时分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蔓上岸。
  “你骗我,拉结丝的儿子,你知道我是乌诺,苏答里有名的疯子。”在长久的静默后,乌诺笑着说。
  “你妈妈还好吗?”他犹豫了一刻,轻声问。
  “……死了,老死了,我父亲也是。”
  “那我的……”
  “也老死了。”
  “这样啊。”乌诺沉重地叹息一声,他望着天,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吻,“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要和我一起看看吗,新的世界。”乌诺伸出手,“与旧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当看到他犹豫着,却仍点头的时候,乌诺露出苍老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
  “瓦托斯。”年幼的苏答低着脑袋,小声重复道,“我叫瓦托斯。”
  ——
  ——
  ——
  眼前的,是最后一块石碑了。
  羊士玄颤抖着伸出手,贴在碑面上,在那一刹那,他突然缩回手。
  “你是谁?我又是谁?”他近乎癫狂地敲打自己的脑袋,目呲欲裂,“天上那个鬼东西,到底又是谁?!”
  “我叫乌诺。”白袍的老者显出真形,羊士玄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眼魔?”他颤抖着声音道。
  “不,我是苏答。”山岳高的巨眼摇了摇头,漂浮在空中,无数灰色的触手飞舞,他的声音低沉,肃穆而威严。
  “一切的真相都藏在你身后,接受它吧。乌诺身后的年轻人也变成稍小的巨眼,他们的声音狂烈如雷鸣。
  一幕幕,陌生的记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羊士玄抱住头,双眼淌出血泪。
  要好好活着呀,哥哥。
  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从小到大,这个该死的声音就一直跟着他,羊士玄几乎以为自己是撞鬼了。
  吃饭、睡觉、上学、跑步、上厕所,这个声音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妈妈从南山寺求来了一串佛珠和一捧香灰,羊士玄把香灰泡进水里,捏着鼻子喝掉了,佛珠被他珍之重之地戴在手上。
  总算,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他欣慰地想着。
  “哥哥,你为什么要吃灰啊?”
  几秒后,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传来。
  “啊啊啊啊!!!!!!”
  六年级三班的教室里,数学老师目瞪口呆,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惊恐地看着羊士玄突然跳到桌子上。
  “闭嘴!!闭嘴!!闭嘴!!!”
  “哥哥……你讨厌我吗?”一个委屈地,小女孩的声音。
  “去死啊!我不是你哥哥!去死啊!!!”羊士玄抄起课本,朝窗户狠狠丢过去,他捂住脸,终于哭出声来。
  “去死啊……”
  此后,一直很久,羊士玄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了。
  在那个绿色的湖里。
  蛇状的黑影簇拥着他下坠。
  在那一刻,羊士玄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哥哥!哥哥!醒来啊!
  她扯着嗓子大声喊,声嘶力竭。
  哥哥!醒来啊!
  哥哥……
  真是好陌生的词汇了,除了她,似乎没有人再这样称呼羊士玄了。
  偶尔,也还是会有温柔的时候吧。
  “一九得九,二九十八,三九二十七,四九……唔……四九……”
  “四九三十四。”小女孩的声音笃定地说。
  “你确定?”
  “确定!”
  姑且,就那么相信你一次。羊士玄在心底嘟囔着。
  “四九三十四!”系着红领巾的羊士玄自信满满。
  “错了。”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把书递给羊士玄,“下去重背吧。”
  “都怪你!”羊士玄咬着牙齿,恨恨道。
  “……对不起。”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羊士玄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走向石碑。
  你到底……是谁啊?
  他把沾血的巴掌狠狠甩向石碑,自嘲地笑了笑。
  ——
  ——
  ——
  我以六天创造生灵
  我也可以用四倍的时间来毁灭
  乌诺
  我聪慧的孩子
  用深海的死铁来记载它,我指着我的名立誓
  这是永不可违背的
  它不会被风吹,不会被雨蚀
  无论天灾还是地上的祸乱
  它将永远矗立在地上
  乌诺
  你们来自尘土,还将重归尘土
  你们当虔诚的侍奉我
  若是有丝毫的僭越
  乌诺
  地上的生灵啊
  你们就得留心我的怒火了。
  ——
  ——
  ——
  错乱的光影纷纷涌进他的眼瞳,有什么东西,石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它像黑胶一样粘稠,吸附在掌心,从身体里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里钻进去。
  每一滴血液,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
  它在胸膛轰然炸开,化作灿烂的火。
  “人,你当俯首!”
  “低贱的畜类啊,为什么不能安然呆在兽栏?”
  “推倒吧!”
  芜乱的声音伴随着黑泥一起炸开,像一根根细长的针刺进耳膜,尖锐的刺痛从身体里每一处传来。
  “哥哥,哥哥……”
  羊士玄一怔。
  “我会被神吃掉吗?”
  是的,是那个小女孩。
  “不会的。”
  羊士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们会平安离开阿嘎尔,去极东的平原。”
  “薇薇安,别怕,你会结婚、生子,在温暖的小屋里编毛衣,我会帮你建一所房子,它的窗口正对着大湖,春天,会很美的……”
  他的声音忽得哽咽了。
  “真好啊,极东有湖吗……”小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有的啊,那里,是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
  蜜,与奶的乐园……
  石碑前,羊士玄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人,有雨滴落在他脸上,湿润而悲伤的东西在悄然蔓延。
  天地间传来万钧的鼓响,虫潮惊惧着退后,老者身后的苏答们敬畏地低下头颅。
  乌诺在笑,他笑得格外欢畅,巨眼里流出泉水似的泪,它是那么灼热,就像滚烫的岩浆。
  “欢迎回来,康赛王。”
  羊士玄赤裸着上身,眼里流淌着慑人的黑光,成片的虫潮在他的威严下战栗,继而被碾成稀烂的肉泥。
  他伸出手,叩了叩胸膛。
  “薇薇安,你在吗?”他沙哑着嗓子,声音轻柔,像是唯恐惊醒一个易碎的长梦。
  “哥哥……”
  羊士玄眯起眼睛,难看地笑了。
  “哥哥?”
  “再等一下,我保证,你一定会活过来的。”他缓慢地捂住胸膛,“你一定要去看看,那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
  ——
  ——
  ——
  “乌诺王。”
  “康赛王。”
  在漫长的岁月后,地上的诸王再度重逢。
  “祂似乎在为子嗣们的背叛而生气。”乌诺看着天穹上暴怒的巨眼,转身微笑道。
  “祂可不是一个好父亲。”羊士玄摇头。
  “瓦托斯,我的儿子,他已经死了。”迎着羊士玄疑惑的目光,很久,乌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至于塔尔森王,我找不到他。”
  “只有我们两个么……”
  “只有两个又怎样?”羊士玄踏前一步,他的面容平静到冷漠,眼睛里无悲无喜,他平静地看着乌诺:
  “我们曾合力终结失落时代,神被拉下天空的王座。”
  他朝乌诺伸出手,每个字都像嚼着生铁。
  “这种事,我可以再做一次。”
  乌诺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眼里的黑光几乎已经喷薄而出,无尽的狂怒,像暴风雨降临前的漆黑海岸。
  “好!”乌诺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笑了。
  ……
  天穹上。
  亿万丈的触手裹挟着灰雾,朝下方渺小的黑影抽打而来。
  无限的光与热绽放,又骤然熄灭,
  神看着那卑微的造物一路逆流而上,发出低嘲的冷笑。
  云层在祂的笑声中沸腾,不可思议的巨大冲击力激荡而下,雷鸣响彻天地之间,辽阔的天空重重压了下来。
  王权往往伴随着暴政,那么,神权呢?
  羊士玄沉默地挥出拳头,像漫长岁月之前的那样。
  他的手指纤长而白皙,带着玉石般的莹润光泽。
  天空出现一个虚无的空洞,雷霆,风暴,积云……在他的拳下纷纷破碎,天空中落下红色的血雨,触手被看不见的刃齐根切断。
  我们终将去往极东,那……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园……
  羊士玄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神,来吧!”
  他如狮子怒目,朝不可名状的可怖巨眼,发出第一声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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