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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应州城内，雪后放晴，江濒正监督着工匠们修缮大营谷仓，传令兵传令过来：少将军查战紧急召见。
????也是自己的手下铸成大错，江濒进应州卫所大堂内再见了查战时，也变得心头惴惴。
????此刻应州卫指挥使游击将军查战气定神闲端坐在堂案后，拿着兵部一份江濒履历表反复看着沉吟，直到江濒到来向他躬身请安，才抬头道，“江濒！”
????江濒拱手道，“末将在。”
????查战道，“会踢球吗？”
????江濒进门前想过无数种诘问以及几种回答方式，独独没想到少将军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问话，仓促间结结巴巴回答：“会，会一点。”
????踢球这事，官面说的就是蹴鞠，始于黄帝。最早的鞠是用皮子做成圆形，里面装满毛发。战国帛书有黄帝杀死蚩尤以后，“充其胃以鞠，使人执之，多中者赏”的记载。
???战国七雄时，大国兼并小国，小国站队，朝秦暮楚，天下归一之势，不是秦国就是楚国，秦将王翦问秦王嬴政要了六十万大军屯兵于秦楚边境，一待就是一年，不打不闹，秦军除了屯田种粮，就是王翦老将军带领着大家踢足球健身。秦军经常和楚境的楚军一起搞起边境友谊赛，搞得秦王都快疯了，全国的兵，六十万大军不打仗，光耗粮，还不清楚需要多少时间耗下去，再拖以为王翦要拥兵而反了。对此，王翦老将军一点不急，来个问朝廷“求田问舍，要给子孙富贵。”，就在秦王以为王老将军预备争夺战国七雄足球冠军赛总冠军的时候，六十万大军突然倾力而出，一鼓作气平灭楚国。
????当然这事跟江濒也没什么关系，前朝蒙古人马背上立国，喜武厌文，就爱搞得体育运动，汉人的马球换成叼羊赛，汉人的蹴鞠换做踢足球，自从蒙古人来后，这类市井乡俗活动大行其道，不少人因此升官发财，步入蒙古人的朝堂。颇有前前朝北宋高俅的遗风。
?????自明太祖朱元璋起兵，北伐元蒙檄文写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斯民”，猎猎风中大旗飘着“借我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所光复之地，凡是蒙古人爱的玩意，朱元璋都不爱，至于踢足球是不是以前大宋小老百姓们的传统，老朱可就不管了，统统禁止。
????明太祖就特别讨厌元军“每出师，不问军事，辄携樗蒲、蹴鞠，拥妇女酣宴。”之丑陋行径，曾掷下严令：军人禁蹴鞠！
????江濒所虑正是这些老规矩，然而，一想到太祖皇帝已经仙去一百多年，九边重镇一线长城，戍边将士数十万，都是边远苦寒之地，即使和遁入北漠的蒙古鞑靼人有些过节，在漫长守边岁月，打打杀杀的日子少，大部分时间两头兵士像极了独守空帷的妇人，总是要找点共同的乐趣，赛球就是其中一项。天高皇帝远，春风也不度他娘的玉门关，这月明军和鞑靼兵还在踢比赛，论个输赢，下月可能一起互砍人头，谁也不欠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边关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査战一眼看出江濒心思重重，笑道：“江将军不必多虑，兵部上文已言明，将军在十城驿卒联谊赛中，鸡鸣驿勇冠三军，蹴鞠拔得头筹，此番助阵我大同府应州城，必有大用！将军，可知应州小沛城？”
????江濒看査战脸色和悦，不似说笑，稍稍安心，几步趋前査战身后的挂着的地图，于一犄角突出部指出一点。小沛城在大明和鞑靼边界，正处于两军交接的要冲，按江濒的性子去想，便是有仗打的好地方。
????查战既然心情大好，指派江濒部驻守小沛城之外，又考虑到马昂与江濒之间的旧日交情，特别抽调马昂专司江濒部的军需配给，即日上任。
????江濒带着所部兵马接手防区之后，马昂押送着军需补给随即到位，粮草之外又有四百五十门进口佛朗机炮！军需配给本是军中的肥差，只是这批军备由兵部直接下发，马参军不敢截留偏偏又不甘白白做了这次送财童子，江濒也不和他罗嗦，乘人不注意，塞给马昂两张大票。马昂只道老部下体恤人心，他急忙借口出恭，一到茅房拿出票据验看，竟然是江濒所绘兵士用小型铁铲图样，自然是委托马昂回城的公干，马昂置了气，干脆自己画张白条写上一千两，跑到江濒部的财务处报帐，财务扛不住参军大人的死乞白赖，勉强挤出二百两。马参军将银子掖在怀中一溜骂着“江濒小气”扬长而去。
????江濒能得到兵部和少将军如此看重，更加感恩戴德，只是佛朗机炮虽好，兵士们平日接触得少，江濒支开那两个活宝贝百户长另有重用之外，自己亲自监督这两千人马日夜联合操练，俗话说好马儿要好绺勒，半个月之后，这两千儿郎本来如虎似狼又懂得娴熟操作佛朗机炮，面貌果然大有改观。
????江濒得闲四处走动，三转两转便到了百户长们的营房。
????行伍之人营房之中自然简单，弓箭之外竟然多了一幅字，“气之为球，合而成质。俾腾跃而攸利，在吹嘘而取实。尽心规矩，初因方以致圆；假手弥缝，终使满而不溢。苟投足之有便，知入门而无必。时也广场春霁，寒食景妍。交争竞逐，驰突喧阗。或略地以丸走，乍凌空以月圆。”
????此乃唐代仲无颇的《气毬赋》。江濒看了不禁面露喜色，军人历来尚武轻文，大多兵将戎马半生除了自己的姓名之外斗大的字识不得一萝筐，这百户长的房中能贴出这《气毬赋》的，也算是开始懂得用脑子去踢球了。
????这时间房外人声嘈杂，推门进来汗腾腾的两人，正是一炮轰塌应州大军粮仓的两个活宝贝百户长黄谦，黄万。二人看见江濒，赶忙丢开手中的皮球行礼。
????江濒道，“二位带着那班兄弟们操练的踢球技术，现在有何进展？”
????黄谦眉毛一扬，道，“足踢、膝顶、双腿齐飞、单足停鞠、跃起后勾等技术动作个个精通。”
????江濒冷冷道，“老子只问战绩。”
????黄谦当场哑了声。
????黄万蔫蔫道，“一平四负。”
????江濒听着还有一场平局，刚准备略宽一宽心。
????黄万补刀道，“那次是对阵对方的女子组。”
????江濒将脸一拉，道，“老子我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出城去和一群鞑靼娘们儿踢一场平局的吗？！”
????黄万垂手道，“踢平局那一次未出城，咱们自己的主场。”
江濒吼道，“你们卷卷铺盖，顺便帮老子的一起收拾了，少将军若知道这种局面，咱们都准备着滚回鸡鸣驿。”
????黄谦嘟囔道，“鞑靼蛮子们吃牛羊肉长大的，哪一个不比我们高出一头，体能之上大占优势。”
????江濒道，“那叫傻大笨粗，你们可以用自身灵活性规避。”
????黄万忍不住抵口道，“我们又不是输在球上……”
????江濒白了他一眼。
????黄万道，“每当我们拿球，鞑靼蛮子们不是恶意冲撞，便是背后飞铲……几场下来，球输了也还罢了，我方还被他们重伤几人！”
????黄谦委屈道，“鞑靼孙子们……这明明是去场上踢人的。”
????“一帮没出息的东西，枉你俩也是我江濒的兵，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江濒一拍自己的左大腿，道，“认识这甚么吗？”
黄谦黄万俩人齐齐摇头，看到江濒瞪眼，又齐声回答，“腿，老爷们毛茸茸的大腿！”
“错，黄金左脚！”江濒左脚踩住足球，颠起两下，傲然说道，“当年我一脚八百米凌空远射，硬生生从对方门将头顶绕过去进了球网！边关九镇蒙汉军民谁不认得当年我这条黄金左脚！”
黄谦黄万俩人咂咂抻舌，道，“八百米啊，球场都没那么长，是不是真的？”
江濒见俩人不信，重新把球从脚底颠起，几步上前，飞一脚，“呼”一声，足球从房门中飞出，俩人目光跟着球飞行的方向，远远看到球狠狠砸到大营辕门横梁上，那距离少说也有七十步，少顷，那横梁竟然咿咿呀呀倒塌下来。
“力量！知道吗，你们缺少了力量！”江濒一招得手，教训起黄谦黄万。
“将军神力啊，将军，您看酥油节那场，是不是您亲自出马？”黄谦黄万心悦诚服拱手喊道。
“我去，谁给你们这些龟孙子守城？黄谦黄万，你俩给我往死了踢，弟兄们练兵都练出血了，便宜你们这帮踢球的！”江濒不耐烦挥挥手说道。和平时期的球场在少将军眼中便是战场一般的重要，鞑靼人将踢球这项运动传承了数百年，普及到族中男女老少，本来他们体能占优，再加上与中原人比赛之时下脚格外阴毒，这便怪不得己方吃亏不小，只是再多理由在少将军面前也讲不过去……上一任镇守小沛城的许将军，巡防守卫兢兢业业，军事上一直无有污点，只因为与鞑靼人在球场之上场场不胜，惹恼了少将军，才被外放鸡鸣驿，如今自己这张战绩表，只怕也……
???“伤员抽下来去军医官处休息调养，重新择队员训练，加大力量训练。”
???鸡鸣驿旧部之中多踢球人才，此事难度不大。
???黄谦迟疑道，“这球……以后咋踢？”
???江濒眼睛一眯，道，“蛮子们怎么踢你们的，你们便怎么踢回去！”意思适当使用些非常手段，一切只为赢球。黄谦和黄万就算再傻也听懂了这句话外音。
????实在是战果难看，黄谦和黄万另外组队关门拉练，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一月。
?????忽一天大晴，小沛城之外，刀兵不见，男女老少乘车骑马，穿着节日的盛装赶来，一夜之间草色灰黄的平地山坡之上竖起百十个五彩帐篷，老少牧民们将牛羊肉及其熏干制品、奶酪、奶干、奶油、奶疙瘩、奶豆腐、酸奶堆成小山。
??????年轻人聚在一处赛马、摔跤，射箭，女人孩子载歌载舞。号角一响，大家齐聚一处，数百摔跤手脚登高筒马靴，下身穿宽大的绸缎摔跤裤，上身穿“昭得格”（一种皮革制的坎肩），在脖颈上围有五彩缤纷的饰物“江戈”登场，跨着大步，绕场一周，便开始激斗。
????那一边骑手们一字排开，个个扎着彩色腰带，头缠彩巾。赛马的起点和终点插着各种鲜艳的彩旗，只等号角长鸣，骑手们便纷纷飞身上鞍，扬鞭策马，一时红巾飞舞，如箭矢齐发。赢得观众的阵阵喝彩。
江濒在骑楼上看得一怔，道，“如今都十一月了，怎么还有那达慕大会？”
????一个老兵笑道，“鞑靼人爱热闹，喜欢过节，这是酥油节。”
????再问黄谦和黄万，他二人接了对方的挑战书，一大早便带着一群踢球的兵士们去对方熟悉场地。
?????江濒诸事繁忙，懒于插手此事，只让传令兵传令过去给他二人：不讲风格，踢出成绩！
????其实这半个月里，少将军查战也过得辛苦。
???其父查钺，大同总兵，凭战功授爵位定远伯，不需再叙。查钺原来膝下承欢二子，长子查戟，次子查战。査戟自幼随军，骁勇异常，曾仿照隋末唐初李世民的玄甲军规格，建立大同铁骑，亲选体健勇猛之士，轻甲重兵器，连马都带装甲，每遇争锋，查戟必须都身先士卒，他自己一身玄甲，率领着骑兵如同黑云一般压向敌阵，先放一阵三眼铳，声势迫人，随后旋风般杀入敌阵，长矛短刀，加上玄甲军本身的防护，几乎是无坚不摧的。
?????数年前，八月，査戟受命自大同驰援固原府，攻击内附而叛的哱拜族黑水城，决水灌城，城墙毁，査戟乘势下令攻城，一举攻入城内，哱拜在干掉两个属下后向査戟投降，査戟接受了投降，但还是尽灭哱拜族，西北无人与之正面交锋。
次年，四月，鞑靼土蛮犯榆林府，査戟率轻骑追击捣巢，与数万鞑靼骑兵遭遇，查戟率所部三千余人浴血奋战，阵亡敌阵中。老査钺得噩耗，吐血数升，险些丧命，如此想起了次子查战。
硕果仅存的二公子查战，原本笼罩在父亲与长兄的光芒之下，正好抽身事外，这几年腻在江南一边风流一边忙着自己的小打算，哪知大哥暴亡之后，他被父亲紧急召回山西军中，跪祭在兄长灵柩前半日不语，只是流泪，踉跄起身后，拿起笔，蘸墨，铺开白纸两张，刚劲有力写下：“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另一张纸又写下“知兵好战而杀降灭族，秦将白起得天谴取祸。”
自有参军将字幅拿与卧床中的査老将军看，老将军沉吟半晌，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什么，一口暴血从口中吐出，又昏睡了七天，七天后，査战得军令到了距离大同府较远应州城。自此除了军书战表之外，查战私下里不愿与老父有半点交流。
到了近来蒙古鞑靼人小王子率部频频犯境九镇边关，屡屡斩获颇多而全身以退，老将军常常叹谓：“小王子带兵像我戟儿，可惜，如有我戟儿在，哪里有什么小王子的份？”
????查战自镇守应州以来行事四平八稳功大于过，老查钺也拿着这个小儿子无可奈何。
????军中生活单调乏味，应州又无有大型战事，查战虽无长兄之杀伐果断，但也想着做出一些专属于自己的成绩，这才特意抽调一个懂踢球的江濒换下原来的许将军。
????不需江濒通报，早有马昂将江濒部与鞑靼人踢球的一系列败绩如实汇报。查战脸上平和，其实恨到磨剑。
?如今这鞑靼人在草原上举办酥油节，肯定有大型踢球赛事，查战早起坐到晌午。
马昂一路连跑带颠道，道，“报！”
???查战将身一起，道，“江濒部今日参赛没有。”
????马昂道，“参赛了！”
????查战急切道，“战果如何？”
???马昂也是肥胖了，跑不得几步便是口干舌燥，老实不客气地抢了少将军案上的茶碗正作牛饮，被查战背后拍了一掌，呛得茶水差点从鼻孔中喷出来，一下翻了白眼。查战双手一提他领口，厉声道，“战果如何？！”
马昂摆手请少将军松开，连喘几口粗气，这才憋出两个字，“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