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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大羌国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被言官私底下誉为大羌之脊梁的阳州府府牧，卫国功臣之后的莫家当代家主莫不语，突然宣布举兵造反。
大羌史书上记，叛军其声势浩大，兵马之强，仅一个月时间就占领了河蛮全郡，旗帜上举：“除国贼，诛奸佞。”
统领大羌国超过六成兵马的上将军魏无敌，亦是大羌国唯一一位异姓封王的恭亲王见情况不妙。
他‘迫不得已’下令从云山边境撤回了麾下最有名的三千精骑，号称是九国最强骑兵的云山狼骑回国内平叛。
云山狼骑日夜兼程从云山边境赶到河蛮郡，于七日后和阳州府叛军发生交战。
不过半日，阳州府一万七千精锐府兵便被云山狼骑尽数全歼，无一幸免，原阳州府府牧莫不语见大势已去之后和一家老小畏罪自杀。
然后，躲在深宫里一连半月不上早朝的皇帝听闻叛军全灭，云山狼骑回关的消息之后，兴高采烈的换上朝服前往文书阁，亲手给远在天边的恭亲王写下嘉奖令，以表恭亲王忠勇无双。
书中记载的一切模样，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真能看见那场平叛之战，那所谓的君明臣贤。
当然，这只是史书上记载，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鲜有人知，偶有人好事之人提起也是忌讳莫深的样子，三五句之后便潦草结束，生怕被旁人听见。
…………
今日的雪很大，伴着细小的寒风飘飘洒洒的从乌黑闷沉的天上落下，瞬间与洁白的世界混在一起，很快就分不出彼此，看起来极起美丽和壮观。
用手抹去落在自己眼窝中的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让莫小树浑身一震，仿佛寒气已经透过了肌肤，顺着血肉经络直达自己的心尖。
驻足靠着一颗高大的柏树已做短暂的休息，微张着嘴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回过头望着对面山上的某一处，那个地方就是他生活过十二年的家。
可现在哪里变成了一片火场，火光伴着浓烟直冲云霄，在漫天风雪中似乎多了种别样的美感，站在远处的莫小树看着那一团燃烧的火焰，他似乎能感受到一股冲天的热浪向他袭来。
看着火势渐渐变小，他暗自猜想着那几间破旧的茅屋还能燃烧多久。
可能再过两三柱香，这熊熊烈火将会把那几间破旧小屋彻底烧毁，只剩下一堆掩埋在风雪之中的残垣断壁。
谁也难从这残垣断壁中，查出自己的任何蛛丝马迹。人过留声，马过留痕，这是老者经常叮嘱他的，他一直没有忘记。
痴痴的望着火光，好久之后莫小树才又重新回过头来看着前方，扯了扯肩膀上的绳套，咬着牙拼命拖拽着一副未上漆的原木色棺材，奋力往前，渐行渐远。
坟墓选在了山顶最高处，两座垒起的小土包旁边，这个位置让拖着棺材的莫小树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上来。
站在这里远眺而望，山下的风景极好，似乎真像老者说的那样，可以看到大羌国，可以看到阳州府，可以看见府里那颗长了有数百年之久的凤栖梧桐，可以看见游廊里窃窃私语的女婢，可以看见围着梧桐树嬉戏打闹的稚童……
莫小树缓缓睁开眼，脑子里刚才闪过的画面让他从心里里感到温暖，那是家，遥远的家。
扭头看向那两个低矮的小土包，神色哀伤的说道：“爹娘，我把德叔带来陪你们了。”
可惜山上除了呜呜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风雪中孤立的身影，那是何等的落寞。
平复了一下低沉的心情，莫小树寻了个地，拿起绑在棺材上的铁锹就开始铲着地上的积雪和冻得如冰块般的泥土。
虽没有修行，但好在常年在大山中生活的莫小树，锻炼出了一具好身骨，很快一会儿，一个刚好能容纳棺材大小的坑洞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拿着铁锹愣愣的看着那个大坑，蓦然想起自己在今年盛夏时就已经成年，再不是当年那个拿着匕首弯刀，倔强顽强的给死在远方的父母挖掘空坟的稚童。
解下绑上棺材上的家当，只不过是一不大的包裹罢了，用力的把放在一旁的棺材推入到大洞里，填上土，插上碑。
风雪太大点不燃香蜡，只好往空中扬起数把自己带来的钱纸，看着无数钱纸在空中飞舞打转，然后顺着寒风旋转着飘向远方，也不知会落往何处。
跪地三拜，起身看着面前三块墓碑久久未语，好一会儿，才沙哑的说道：“德叔，我走了。”
说完之后拿起刚才解下来的家当背上，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又蹒跚的走向某处。
十二年前，莫家大总管背负一位六岁稚童，不要命一样的硬冲出围住他们的三千军阵，狼狈不堪的逃入无岐山脉之中。
十二年后，无岐山脉里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把一副未染色的棺材埋入土里，仓惶离去，步履蹒跚。
雪似乎更大了，地面积雪中来回踩踏的脚印很快又被天上落下的白雪覆盖，似乎这荒芜的山坡上从未上来过人，只有三座低矮的坟包立在这儿，安静而又……凄凉。
无岐山脉横跨两国，里面据说有大山十万，小山无数。
当然消息的真假无人能辩，也没哪个闲的要命的家伙敢进入危机四伏的无岐山脉验证。
莫小树只知道，无岐山脉一半属于大羌国，一半属于立国刚过两百年的唐国，里面生活着不少从各处逃难的穷人和被各国朝廷通缉的罪犯，以及……数不胜数的修行门派。
所以，即使在无岐山脉这样凶险而又偏僻的地方，在历经千百年的时光之后，也会渐渐的窜出一些村落、山寨、乡镇、以至于……城市。
莫小树记得，往南二十六里处便有一个数十户的小村落，他经常在哪里购买一些耕种用的铁器和生活的必需品，他现在得去哪里买上一匹马，一匹能让他在这莽莽山林中穿行的好马。
二十六里不算远，平日里莫小树要不了半天就到了，可今年的雪下得实在太大，行走起来困难无比，何况还带着一身家当。
直到日暮西垂，莫小树才看见了坐落在山坳之中的小小村落。
看见归看见，可真正来到村落里面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夜幕沉沉的就像是被天上的星官泼了一砚浓墨，眼前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伸手难见五指。
村子里很静，听不见丝毫鸡鸣狗吠之声，家家户户似乎都睡了，每个屋子里都是黑漆漆的，连半丝光亮都没有。
凭着记忆，莫小树摸索着往前，可四周太过静谧，恍如无人的荒村，脚步渐缓，谨慎往前。
许久之后，莫小树轻轻的敲了敲面前的木门，不等里面的人问话，自己先开口道：“张婶吴叔，我是小树，能开下门么？”
里面没人回话，只是原本漆黑的屋里，渐渐有一道道昏黄的灯光从门板各个缝隙之中溢出，落在站在门前的莫小树身上，落在白皑皑的雪上。
一声微弱的木栓响起，面前关闭着的木门被人快速的打开，一道刺目的光线直射莫小树的双眼，让他难以看清眼前的一切事物，只能用手遮眼偏头。
“哦！小树啊，怎么这么晚过来，快进来吧！”
中年男子对着莫小树温和的笑了笑，把提在半空中的油灯往下移了移，侧开身子让莫小树进来。
若不是他身后站在几名，凶神恶煞的持刀汉子，自己手里也攥在一把锋利的长刀，还真像是一位和蔼可亲农家大叔。
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小树一言不发，拽了拽身上快要掉落的包裹，脚步沉稳的走进了明亮温暖的屋内。
在无岐山脉生活了十二年的莫小树当然知道眼前这一切是回事，无非就是今夜恐有恶客临门，来者不是为了抢粮，就是为了杀人，亦或者既要抢粮，也要杀人。
“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心底暗道一句，莫小树缓缓褪下挂在自己身上的包裹，取出藏在包裹中的一把乌木短匕，握在手中安静的坐着屋子角落的凳子上，微闭着眼，沉默不语。
往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外，然后又快速合上木门，中年男子看向坐着屋子中央一言不发的莫小树，薄薄的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浅笑，用持刀的右手把灯罩提起，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
用力一吹，屋子里的光亮顿无，只剩下无边的黑暗，让待着屋里的人煎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