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的火焰

　　“赎罪之夜……”杰姆下意识重复，不明所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赎罪……吗？无法抹去的家族的罪恶必须要由后人来承担吗？先祖的残恶行径却要后人付出代价，这样是正确的吗？杰姆这样想着低下了头，绳子在脖颈上勒出了红痕也不甚在意。
　　大概是因为斯科夫村长在的原因，围观的村民们没有再做出发泄心中怨恨的举动，只是听从村长的话静静等待着。
　　月亮升至高空，在薄云中慢慢移动着，清冷的样子仿佛在冷眼旁观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夜晚温度逐渐下降，凉风阵阵刮过，风移影动，火光跳跃。随着时间的流逝，杰姆觉得周身越发冷了起来。
　　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走到高台下斯科夫村长的身边，凑近对斯科夫村长耳语了一阵，然后站直身体等待指示。
　　斯科夫村长听完男人的话后停顿片刻，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开始吧。”
　　男人恭敬地应了一声，向人群的一个方向举了一下右手，高声道：“开始！”话音刚落，村民们自动让开了几条路，数名男子怀抱一捆捆干柴枯草从人群外跑向高台，将柴草堆积在高台之下。
　　杰姆站在高台上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们将柴草堆积在高台四周，越积越高，越积越多。有一个男人抱着一捆柴草跑到高台下时神情复杂，男人将柴草放下前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一眼杰姆，却没想到和少年对上了视线，他看到少年眼中的疑惑和无助，心底突生一丝不忍，不禁抱紧了怀中的柴草，但最终他还是慌忙移开了视线，将柴草扔下，逃也似的跑开了。
　　那个男人不想与一个村子为敌。
　　转眼间柴草堆的高度已接近于高台，厚度大约一米。
　　杰姆疑惑地看着柴草堆，不好的预感充斥着心脏，一阵阵心悸，心脏仿佛要爆炸了一样，难受得让他想把胸膛破开把心脏挖出来捏碎。
　　“斯科夫先生，这是……”杰姆看向从出现到现在都不曾移动半步的老人，希望能得到一些解释，希望自己心中的猜想只是——
　　不，不，他应该明白的，他自己是清楚的，高台、火把、柴草、火焰、赎罪……将要发生什么他是清楚的。
　　斯科夫村长听到杰姆断了一半的问话，再次抬头看向垂下了头、似乎终于略有醒悟的少年，古井无波的双眼一片淡漠。
　　“这是赎罪。”老人用低沉浑厚的声音缓缓地回答。
　　杰姆闻言蓦地抬头，再次和村长四目相对，老人浑浊的双眼似是看透了一切，少年澄澈的双眼中满是无助和惊慌。
　　“……”杰姆双唇微动，喃喃自语。
　　斯科夫村长察觉到杰姆说了什么，但听不清楚，然而他也不想知道少年临死前的话语，无非就是“不想死”之类的挣扎，毫无意义。
　　“放火。”斯科夫村长一声令下，先前搬运柴草的男人们将高台四周的火把拔起，扔向柴草堆，火焰点燃了柴草堆底部，被火焰扫过的柴草变得漆黑，像是被烫疼了一样一点点蜷曲起来。
　　干柴草极易点燃，短时间内火势越来越大，一股一股黑烟升起，柴草烧焦的刺激气味弥漫在空中，跳动的火舌一点点攀高，向高台上浑身颤抖的少年示威。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夜空，而清冷的月亮依旧清冷，淡漠如斯科夫村长的眼神。
　　围观的村民们感受到了火焰燃烧的热量，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被火焰侵占的高台，火焰周围的空间扭曲着，高台上的少年的身影也看不真切，少年垂着头，似乎是晕了过去。
　　火焰吞噬了柴草，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制的高台，攀上台面，直逼少年。
　　好热……好烫……
　　火焰在少年周围欢快地舞动着，为少年即将面临死亡送上庆祝的舞蹈。
　　这就是赎罪吗……
　　谁的罪……我的……？
　　不，先祖的……
　　那为什么是我……
　　“恨吗？就恨你残忍的先祖吧，恨你自己出生在那个罪恶的家族吧。”
　　是斯科夫先生……很久很久以前的话了吧，现在突然想起来……
　　啊，是了，出生于罪恶家族的人——“生而有罪”。
　　少年的愿望一直很简单，他想活着，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但是他想活着，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是命运总不如他所愿。
　　命运……对，命运……
　　我的命运是身为弗莱姆家族的后裔，是生为罪人，是该死。
　　少年好像醒悟了，但是那心底的不甘为何愈发强烈了？
　　为什么……
　　“为什么……”少年喃喃自语，微弱的声音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掩盖。
　　为什么……
　　“啪——哒——”是液体滴落的声音。
　　血？
　　少年思想停滞了许久，可能是被高温影响的，火焰好像已经烧到身上了，是血吧？
　　不对……不对……
　　是温热的，但不粘稠……好像流在脸颊上，不是刚才被砸的伤口的血……
　　“啪——哒——”滴落，很清脆的声音。
　　“啊……我……”哭了。
　　是眼泪啊……
　　不甘的、悲伤的、渴望的……少年在燃烧的火焰中留下的眼泪，是如同“我想活着”的呐喊一般的存在，是对所谓的“命运”进行无声的反抗。
　　“我……”
　　少年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要破膛而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血液沸腾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着似乎要炸掉一般，整个人都好像要燃烧起来，好像要和四周的火焰融为一体。
　　“我……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从嗓子里爆发出吼声。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这样催促着。
　　燃烧吧。
　　燃烧吧！
　　“我想活下去啊————！！！”
　　伴随着少年嘶哑有力的怒吼，高台上的火焰变得更灼热、更刺眼、更凶猛，仿佛被刺激了一下猛地一跳，火焰好像要冲到天上把清冷的月亮烧毁，把月亮烧得和夕阳一样通红。
　　少年为了活着而觉醒了沉睡的家族血液，使用了曾为家族带来地位、也带来罪恶的力量——神明的火焰。
　　少年仍然站在高台上，但是脱离了束缚，脖颈和手腕上的粗绳被烧成灰烬，木棍被烧断，压在脚背上的沉重的镣铐竟也被烧化了，铁水从高台台面上流下，落到地上发出“嘶”的声响，但是少年的脚背仍然完好无损——是火焰，神明赐予的、来自家族的火焰，为了少年活下去的愿望而熊熊燃烧的火焰，保护着少年。
　　围观的村民们毫无疑问听见了少年的吼声，他们发现，高台上的火焰虽然燃烧得比先前更猛烈了，但是被围绕其中的少年却安然无恙。他们看见，低垂着头的少年慢慢抬起了头，露出明橙色如四周跳动着的火焰般的双眸，双眸中燃烧着生的欲望，在熊熊火焰中依然耀眼得刺目。
　　这一刻，火焰臣服于他，听令于他，为他烧尽整个世界也在所不辞。
　　少年，弗莱姆家族最后一人——
　　杰姆•弗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