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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合浦鸟枪营中精挑细选的二十多名军汉被集中到校场。这帮货昨个一晚上就吃了营里半个月的口粮，现在看起来精神十足。
“废话，本官就不多说了。营中弟兄们今后是一日三餐干的管够还是一日两碗稀粥吊命，全看你们的表现了。咱们别的不练，就练走路和持枪。再者，就是要有杀气，看别人的眼神就像看见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秦少一将后世军训时的那些东西又全教了一遍后回房补觉去了。
临回时他特别交代，练的好的，一日三餐鱼肉管够，就连欠饷都一次结清了。练的不好的，继续回营里和其他人一样喝稀粥吊命去。
有了这些承诺，这帮粗货甚是卖力。仅三四天的功夫就脱胎换骨，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杀气腾腾。秦少一看得高兴，当众每人发了一两银子。这一下，这帮人的干劲更足了。萧得胜与赵程志生怕慢了进度，耽误自家大人的大事，每日操练到深夜，这一晃就是十多天。
秦少一原本打算再折腾个半个月，可实力不允许啊！鸟枪营的那点存粮被这帮吃货吃光了，自己还倒贴了十多两银子的菜钱。这要是再折腾，自己非倾家荡产不可。
这天天刚亮，鸟枪营挑了补丁少的能见人的号褂二十多件，能打响的火铳二十多杆，统一给这帮所谓的鸟枪营精英换上，一行近三十人浩浩荡荡朝合浦县城进发。
合浦知县钱不贪最近心情大好，正在后院喝茶，一旁弹琴的正是自己新纳的第四房小妾。主政合浦六年来，虽说没有大的功绩，但也没有大的纰漏。七八间临街的店铺，百余亩上好的水田，还有四海钱庄近十万两的存银就是他这六年来不分昼夜吃拿卡要辛苦贪来的。他已经上了致仕养病的条子，再熬上三个月就可以安心回家养老了。他笑眯眯的盯着身旁的小妾，越看越喜欢。这是他上个月花了六千两银子从甜水巷赎回来的牌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着看着，钱不贪就觉得一阵燥热，不知不觉就动起手来。
“老……老爷，祸事了！县衙大堂……大堂来了好多官兵……”师爷一边擦汗一边禀报，说话都不利索了。
“官兵？哪里来的官兵？”钱不贪故作镇定，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前些日子，他刚刚与廉州知州、北海镇标都司合伙分了朝廷下发到合浦的十万两赈灾银子。莫不是东窗事发，朝廷来拿人了？
“快去请知州大人与都司大人，就是出大事了！”钱不贪一边叫自己的师爷去请人，一边手忙脚乱的穿着官服往大堂赶。
县衙大堂，一名身着七品武官官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坐着知县大老爷的位子埋头喝茶，此人正是合浦鸟枪营把总秦少一。钱不贪见状，不知如何搭话，躬着身子站在堂下。
年轻人喝了一口茶道：“堂下可是合浦知县钱不贪？”
钱不贪本要发怒，可一看两旁凶神恶煞似的官军顿时泄了气，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他还是懂的。稍作思索，他小心翼翼的回道：“下官正是。不知大人是……”
“放肆！我家大人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萧得胜双手按住腰刀，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秦少一站起身来，拍了拍钱不贪的肩膀道：“你以前的那点破事，本官不想管，也懒得管。但你欠我合浦鸟枪营的粮饷却一个子都不能少。鸟枪营是何等重要，你钱不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卡我鸟枪营的钱粮？两万两饷银，一千石的粮食，外加两百桶火药。少一点，你头上的顶子肯定戴不住，你全家老小还要受你拖累去宁古塔观光看风景。明日日落之前，本官要看到东西。要不然的话，哼哼！怎么个章程，你自己掂量着来！走，弟兄们，咱们回营！”
一行人出衙门刚好与廉州知州一帮人打了个照面。都司吴天豪与知州孙毅之远远的望了一眼秦少一，急匆匆的往大堂赶去。
“如斌兄，这么火急火燎叫我们过来，出了什么事？”
钱不贪抖了抖衣襟，叹了口气将刚才秦少一的话又重复一遍。
“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武官，如斌兄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吧？待本官待会随便找个由头将他的顶子拿了，看他还怎么嚣张。”吴天豪身为北海镇标都司，自然不把一个合浦绿营的把总放在眼里。
“三位大人可听学生一言？”说话的是廉州知州孙毅之的师爷赵允文。
“若浦尽管直言。”
“这秦少一来咱们合浦之前，学生就一直纳闷，此人身上疑点颇多，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怎么说？”
“其一，秦少一作为一七品武官，到任以后按例要对自己的上官一一拜见。可他上任月余，至今未曾来知州衙门和北海镇标报备。其二，秦少一乃捐官。捐官为何？钱权二字也。然他捐的却是武官，捞钱的机会没有，权利也不大。于是学生好奇，查了一下此人的履历。这不查不要紧，一查着实将学生吓了一跳。”
“如何？”
“秦家乃江苏海州大族，其父秦士贞是翰林院编修上书房行走，其叔父秦士林官至左都御史，秦少一本人亦是海州府试第七名。这样一个人，完全没有理由去捐官。此人后来突然与家中闹矛盾，之后便弃文从武，来咱们合浦做了鸟枪营的把总。”
知州孙毅之闻言陷入深思，一个小小的七品把总，背景如此之深，又千里迢迢来到这合浦，心甘情愿的做一个七品小官，要说这里面没问题，鬼都不信。
孙毅之与吴天豪等正在商议如何应对秦少一，却见府上的管事急匆匆的赶来。
“老爷，中堂大人的六百里加急。”管事孙福说着接一节用火漆封住的竹筒递了过去。
吴天豪与钱不贪不是外人，赵允文是自己的师爷，这事也不用瞒着。孙毅之当着众人去了火漆拆开竹筒。
信是兵部尚书军机大臣何汝霖亲笔，孙毅之匆匆看了一遍，面色沉重。
“诸位，恩师何中堂派人六百里加急送信过来，就是要告诫咱们，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大臣前来两广。一是查看各地州县的赈灾情况，二是虎门与洋夷大战之后，朝廷有意改编火器营。这试点，就是咱们合浦鸟枪营。”
“东翁，秦少一绝不简单。这拖欠的钱粮学生以为还是赶紧补齐送过去，免得他借机发作，背地里再详查他此行的目的和背后之人。”
“两位意下如何？”
都司吴天豪看了看钱不贪道：“我等三人，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全屏玉阶兄安排。”
“好，那就将秦少一要的东西准备好，明日咱们一起给他送过去，顺便再探探他的口风。另外，将朝廷此次赈灾的银钱粮食都好好的对对账，该平的都平了。两位，来日方长，该舍则舍，咱们不能让朝廷抓住咱们的把柄。”孙毅之与钱不贪和吴天豪统一了口径，才赶回知州衙门。
钱不贪与吴天豪则是兵分两路，一个去准备粮食银子，另一个则是去准备火药。
合浦鸟枪营，秦少一今日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校场上，一百多名鸟枪营的官兵被聚集到一起。秦大把总已经放出话来，今日是操演也是鸟枪营半年大考，按成绩优劣分三挡。第一档，每月三两饷银。第二档，每月二两银子。第三档，每月一两，年终考核还是第三档的，直接滚蛋。
爬墙上屋，冲刺跑，举石锁，最后是火铳射击。十人一组，从哨官到伙夫，一个也不漏，都要考核。
营中官兵练得起劲，营外也没闲着。一大早，知州孙毅之、都司吴天豪与合浦知县钱不贪一行数十人赶着几十辆马车沿着官道往合浦鸟枪营蹒跚而行。
“大人，知州大人与都司大人已经到了营外，随行的还有合浦知县钱大人。大人是不是去迎接一下？”看着斜躺着的秦少一没动静，赵程志也不敢多说。
“没看我这正忙着呢，让他们自己进来。”
赵程志应了一声，跑到营门口回话。“几位大人，对不住了，我家大人正忙，无暇分身，让几位大人自行进去。”
吴天豪一听顿时来火，要不是孙毅之拦着，恐怕他能当场把赵程志剁了。
待孙毅之等人来到鸟枪营校场，秦少一还是懒散散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想站起来的样子。
“几位大人够早的啊，东西带来了吗？银子粮食火药没有缺斤少两吧？”
“秦把总放心，断不会少一粒粮食。”
“你是？”
“本官乃廉州知州孙毅之。”
“哦，原来是孙大人啊。你看，这鸟枪营简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不，你们就将就着站一会？”
“秦把总客气了。不过这鸟枪营，孙某还是头一次来，秦把总不尽尽地主之谊，带孙某看看？”
“呵呵，难得知州大人有如此雅兴，本官就破例带你们瞧瞧。”说罢，秦少一起身带着孙毅之一帮人参观鸟枪营。
“知州大人请看，前面这两排摇摇欲坠的房子就是我鸟枪营官兵的营房。天气好时还将就，要是遇到个雨雪天，一夜下来就要了弟兄们半条命。”秦少一看着孙毅之，笑嘻嘻的等着下文。
虽说这笑容看着人畜无害，可孙毅之还是感觉一阵寒意。“鸟枪营弟兄们住处确实简陋些，秦把总将修缮的费用估算一下，孙某这边也好拨银子下来。”
“知州大人再看这营墙，还不如普通农院的栅栏。还有弟兄们的号褂，这都三年了，也没换过新的。还有这哨所，虫吃鼠咬的，马上要塌了，还有这后厨，这……”
“秦把总，一句话，合浦鸟枪营到底要多少银子？”
“我估摸着，没有两万两下不来。”
“朝廷要派钦差下来巡视两广城防，鸟枪营首当其冲，是重中之重。孙某会将银子如数拨下来，到时候秦把总可别出什么纰漏！”
“不过是下来个钦差罢了，瞧知州大人的样子。知道的，以为知州大人是为我合浦防务担忧，不知道的，还以为知州大人是死了亲娘！”
“秦少一，你放肆！”孙毅之怒了，指着秦少一道：“你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官，竟敢如此狂妄？”
“我就狂妄了，你还要咬我呀？就你们这帮破货，一个个假清高真小人。贪赃枉法吃拿卡要的事你们哪个少干了？我现在把你们剁了，百姓都要拍手称快。”
“你……你……”
“我什么我？该给的东西别给我短一点。否则，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好过！”
孙毅之还要发作，却见一排黑洞洞的火铳对着他们。
“这帮人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知州大人再不走，我怕他们到时候手抖。”
“秦少一，你……你诬蔑上官，想要造反吗？”
“造你妹啊！反你妈啊！都给我滚！人可以走，那些骡子啊马啊都留下。”
孙毅之拂袖而去，吴天豪与钱不贪没想到一个七品把总竟然不把知州老爷放在眼里，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
二十多匹驽马，十多头骡子，堆积如山的粮食和整箱码放的银子，收获着实不下。。
秦少一命人将欠饷结清，又让赵程志与萧得胜分别去合浦县城招人。鸟枪营满编有六百人，现下只有一百多人，差得远呢！
至于顶撞孙毅之等人，秦少一一点也不害怕。自己越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方越以为自己后台硬，越不敢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