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在我请假的这段时间。俾面派对app吸纳了2000万注册用户。而张总却在这个时候决定停止资助研究，因为他要把全部资金转移到社交平台的运营上；这对于杨教授而言不啻为一记沉重的打击。
　　我回去研究室的第一天，就听见杨教授和张总在吵架。
　　“你这个骗子！唯利是图的小人！”
　　“唯利是图有什么错？我是个商人，是老板！你要搞清楚，我是你的boss！你是帮我打工的！做什么事对公司有利，由我来决定。我在情感机器人这个项目上已经亏损了上亿元了，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点进展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跟股东们交代呢？何况我也说了，只是暂时中止，等公司赚钱了，我们还会继续进行这项研究。”
　　“暂时？中止了之后还怎么可能进展？服务器里搜集的数据都被你拿去做相亲网站了，你收了用户的钱，签署了点对点的保密协议，我们之前做的基础工作不就白费了吗？指望着哪天你张大户发善心了，然后我们又从0开始吗？”
　　张总看见我，喊我过去。
　　“杨教授，我给你一段时间休假。小吴，我委任你为俾面派对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CEO……”
　　“不，谢谢张总。我辞职。”
　　杨教授和张总都对我这个决定有些吃惊。
　　张总用一种长者似的姿态对我说：“小吴，俾面派对app是你研发的没错，但知识产权属于公司，这个你清楚吧？”
　　“我清楚。同时我也清楚记得，当初我和教授编写这套程序，只是为了搜集人脸数据；而这些数据，是我们研究情感机器人的基础工作。这正是我们研究的其中一项进展，你怎么可以否认掉呢？杨教授把我从老家邀请到这儿来，协助他一起成立这间研究室，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成功研究出具有思考能力、情感反应的人工智能，我不会忘记我们的初衷，我也不是为了来这里当什么CEO的。”
　　张总哈哈大笑：“你们师生俩还真是齐心！老杨，我都说你带了好徒弟嘛！好！你们想要继续研究那个什么破鬼机器人就自己想办法去！总之我说得很明白了，这个项目我不会继续投入资金了！我说都够明白了吧？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杨教授：“这里是我家，该出去的人是你吧？”
　　我和教授整齐划一地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教授从壁橱里拿出一支XO，倒了两杯，把一杯推到我面前。
　　“谢谢。”
　　杨教授：“吴恙，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不就是一个CEO嘛……”
　　杨教授：“我是说，你是否后悔考我的研究生？”
　　我没说话，大口咽下一口酒，这个酒很辣，何况我平时也不爱喝酒。
　　“你才刚上研一时，你女朋友——晓南，就和君婷一起发生了意外。可惜我当时没有那样的能力，否则，她，还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是啊，如果当时我们就已经掌握了数据化的技术，晓南的思想和记忆还可以躺在硬盘里；可是别说当时，即使现在，我们还离那一步非常遥远！
　　“好容易拿到学位，你在老家待的好好的，又被我这糟老头子骗过来参与这不靠谱的项目，今天你又为了我把工作丢了！”
　　“不，我其实感谢老师让我出来。毕业后我回老家待了五年，成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每天上班打卡、下班打工。那样的生活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想到这儿，我想振作一下，“老师，我们继续这项研究吧！过去的几年里我都像一个1.0版的机械人一样执行指令，直到回到您的研究室，我才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我们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没有灵魂地赖活，也有许许多多有趣的灵魂离我们远去、或者正在消逝；所以我们不能停止这项研究！因为我们要缔造新的灵魂！教授，请振作起来，我会继续帮你的！没有工资我也会干下去……”
　　杨教授喝干了最后一滴酒：“我很累。让我休整一段时间吧。”
　　君婷正在廊道里看着我们。
　　——一个月后——
　　君婷：“哥，你去当演员了？”
　　“啊，咳，只是没有台词的群众演员。”
　　君婷：“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不是过去你常常对我说的吗？哥这么帅，一定会成为明星哒！”
　　“哈！我可能也没有很渴望成为明星吧，我只是对表演这门艺术特别地着迷。当初为了研究人类的表情和对情感的表达，我看了亚历山大的训练理论，在给机器人设计这样的程序之前，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亲身试验，发现表演——尤其是舞台、戏剧表演，非常有趣！可惜我毕竟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否则，我更希望当一个话剧演员呢！”
　　F.M.亚历山大是一位澳大利亚演员，他在研究表演训练法时发现：头颈部会影响到整个背部、胸腹部、骨盆乃至脚底的全身紧张，他由此意识到，人类头部的平衡和身体的关系可以将身体从紧张中释放出来，不单止解放了声带，身体的全部和精神都会受到很好的影响。
　　在亚历山大所处的19世纪，医学界不像现在这样对压力和紧张造成的健康隐患给予足够的重视，直到亚历山大的发现及其结果的正确性被后世的医学所证实，这种发现才被世人所周知。
　　而我和教授所要发明的机器人要高度接近于真实的人类，就必须先研究并模仿人类的行为方式。“标准”的动作固然很完美，但那不像正常人；正常人应该是随意的、随时可能会犯错的、并且往往是不自知的。
　　比如，当人们在试图行动的瞬间，就会下意识地上抬下颚，颈部会不自觉地向后下方倾斜——这个习惯性动作是全人类都有的。（正在看这本小说的读者，假如有兴趣，可以观察一下，在一面能照见全身的大镜子前，或者用手机给自己录视频，观察自己在伸手拿水杯时，是否有着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下意识行为？）
　　所谓习惯性动作，往往都是下意识的，比如有些人喜欢抖腿，有些人会挖鼻孔，有些人在内心紧张时咬手指，而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通称之为“癖”。
　　西谚有云：人因癖好而不完美。
　　而我们所试图制造的，正是那样一种“不完美”的机器人。
　　因为罗素也说过：须知参差多态才是幸福的本源。
　　我们要发明的，不是“某一种”型号的机器人，而是在它们“出生”之后，会形成千差万别的性格与癖好；温柔或者刚毅，不是系统给它们事先编好的程序，不是在规定情境中按照套路去“表演”喜怒哀惧，而是在上兆亿中不同场景中，基于它们自己的脾气而发生的反应。
　　因为只有这样，机器人们流露出来的情感才会是自然、真实的。它们不再是一个模仿人形的工具，而是能够真正做人类的朋友——甚至谈恋爱——给所有孤独的人类（老人、孤儿、社会边缘人，及所有的少数群体）带来真正有力的慰藉。
　　与此同时，也没有谁可以指望通过购买了一个不具备自然界生命的机械，就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愿去虐待它；对于有情感的个体而言，它必然要懂得保护自己，必然需要尊重——而平等的尊重，是所有健康之情感的基础。
　　君婷对于我最近从事的工作仍是十分感兴趣，于是我又给她讲述了我最近报名参加《非诚勿扰》的事情。
　　“哥要相亲吗？”她知道我这些年一直被家里催婚的事，也曾经给我出过不少主意。
　　“我觉得不是真实的相亲吧，也是一种表演……为了娱乐的需要吧！如果被选中，就是上节目做男嘉宾的话，会有800块钱的报酬。”
　　君婷有点惊讶：“原来台上的那些男女嘉宾都是假的啊。”
　　“是不是都是假的我不好说，因为我毕竟还没正式被选上——我还在等消息。但我在面试时，被编导要求使用假的身份。填表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填‘演员’，但被告知不可以写演员、艺人之类的，没办法，我只好填‘程序员’了——你也知道我一向都很讨厌说谎的。但是填程序员就不算说谎啦！”。
　　在填表时，有一栏是让我写一个我的梦中情人，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晓南……后来我填了女明星樊冰。她和晓南同龄——假如她还在的话，她现在和樊冰是同岁。
　　樊冰也是我非常欣赏的女演员，她真的很美丽。我就权且把她当作我的梦中情人吧！虽然我也从来没有梦见过这位女明星。后来她跟男演员李约瑟在一起之后，我也甚少再关注她的消息；再后来，她因为偷税漏税的问题罚了好几亿，倒是很令我惊讶。虽然演艺圈常有令人咋舌的八卦新闻，也盛传某某明星怎样巨富、买了怎样的豪宅，知道是知道的，诱惑也在所难免，不过令我着迷而“入坑”的，却不是这些。我，只不过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知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