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枯槁的老巫咸

　　咸雅离开太华殿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绕道景华阁。也不进门，只是站在回廊下。透过窗棂，可以看到轩辕王国的二王子轩辕晞，正在头发花白的老巫师的教导下，埋头学习。她站在窗外听了一会儿，看轩辕晞学习态度认真。这才满意地离去。
　　回到寢宫。百无聊赖地侧躺在极尽繁丽的床榻上。几个帖身宫女围着她，有的负责递上精美点心，有的打扇，有的跪着给她轻捶腿脚。
　　然而王妃仍显得魂不守舍。不一会儿，她趁起身，一脚踢开捶腿的宫女。“去，看看王太子在做什么，若是找到他，便传我旨意，速到丽华殿见我。我有事相询。”
　　那宫女吃痛，滚到一边，也不敢吱声。低着头，和几个执事宫女一起，各各领命而去。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几个宫女陆续回来回话。为首的执事宫女，走近咸雅，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刚才去了宣华殿，王太子并不在宫中。听宫人讲，是去神殿看御任的老巫咸去了。”
　　咸雅颇有点失望，“哦”了一声。
　　执事宫女又道，“要不要奴婢去神庙寻王太子过来？”
　　“不用。你留下，其它人等都退下吧。”
　　“是。”执事宫女应了，另外的宫女们则松了口气，退到殿外等候。
　　一时殿内又静下来。
　　咸雅王妃趁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大大的一面银镜，光可鉴人。映出一张娇艳妩媚的脸。弯弯的细眉下，一双丹凤眼，媚眼如丝、勾魂夺魄。当年初进宫时，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轩辕䘵迷上了吧。而今，还能迷住他吗？她不知道。进王宫已经有十几年了吧，确切的说，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十六年了。毕竟晞儿才十五岁，她是入宫的次年生下轩辕晞的。十五岁入宫，今年也三十一了。然而，无论是从身材，还是肌理，都没有一点老的迹象。天生丽质，又兼保养得当。容色更胜当年。宫女和后妃中，不管年纪比她大还是比她小的，往她身边一站，俱都黯然失色。可是，纵使她对自己的容貌有十分自信，面对他的时候，仍是忐忑不安。
　　那个男子，明明在笑的时候，明明拥着她、说着天底下最动人的情话时，也是感觉那么遥远。
　　三十余许的妇人了，可是，心还如少女一般蠢蠢欲动。每一时，每一刻，这少年疯狂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灵。而他若即若离。不是她能掌控的对象。可是，偏偏她又极是迷恋于他。
　　人生是多少奇妙呀，在她朦胧无知的当年，被家人送进这么一座阴森华丽的宫殿时，她对家人还有诸多不满。那个时候，她怎么知道，会遇到他？会有这样一个他，在人生的路上等着她。彻彻底底地俘获她的心，从此沉沦，再不愿醒来。饮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如果这世间，有什么物事，是她这辈子唯一想获得的。那就是他了吧。那些无知的大臣，还经常提议废掉他，她怎么可能废掉他，她巴不得老国王早点死去，和他正大光明一起。届时，他是王、她是后，长相厮守，共同享受这富丽江山。
　　只是每每想到他已经定婚，她心里就如千万条虫子在爬。那个少女，华阳国的圣女巫禋。成了她唯一妒眼的对象。老巫咸还在任上时，她还有所避忌，如今新巫咸出手，她正好乐享其成。当然，解决掉这门婚事后，她就会全力扶持他坐上帝位。决不让新任巫咸谋害于他。若到时，得不到巫氏一族的支持，她不惜为他对抗整个家族。挡我者死，她心里恨恨地想。
　　身后传来由衷地赞叹，是执事宫女的声音，“王妃的容色，真是倾国倾城。别说王宫了，就是放眼整个轩辕国，都无人所及。若是王太子见了，只怕更是喜欢……。”
　　这执事宫女叫绮，有名无姓。来自巫族低门。从小就跟着她，知晓她的心性。更知道怎么取悦她，获得她的欢心。
　　“是么。”咸雅淡笑道。又对着镜子左右照看一番，确信姿容绝美、我见犹怜。这才转过身，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跟老巫咸感情深。这宫中，也就老巫咸自小照顾他、护着他。老巫咸不日就要启程去往巫山，以后再难相见。今日就等他们好好相聚，诉诉衷肠。我就不打搅他了，晚间再说吧。”
　　“也是。王妃说的是。”执事宫女谦卑地道。
　　而另一厢，王宫神庙。
　　外面烈日炎炎。而神庙内却是阴冷潮湿。巨大的青石块砌成的墙上，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缝。偶尔还能见到一些青幽可爱的小草和青苔，从裂缝处长出来。
　　一级一级，旋转而下的石梯。通向老巫咸现在的居所。神庙地底下一间黑黑的屋子。原来宽大舒适的居所，已经被腾出来，随时准备着新任巫咸的入住。
　　屋内燃着一盏桐油灯。照着老巫咸枯槁的脸。边上侍立着一个黑衣小祭司。神色木木的，有人来了，神情也不见动一下。一看就知道是服食了傀儡虫。如果自己服食了傀儡虫，也是这样子吧。想着巫咸刚才和丹瞳说的话，他心下有些心悸。
　　“你来了。”老巫咸失神的双眼，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绽出一丝精芒。
　　“嗯”。而来人并没有一丝热情，只是淡然回应。他长身玉立，站在床前。毫无表情地审视着老巫咸那张行将就木的脸。对这曾经维护他，照顾他的老人，他心下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只是略略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跟随老巫咸修习巫术，倒底算幸还是不幸。学了，以后也会象老巫咸一样，早早老去？寿命短促？
　　但若是不学，单凭他那点护身的功夫，打打普通人还可以。若是要逃离王宫，逃出新巫咸的魔掌，无异于痴人说梦。虽然咸雅说要护他，凭她那点微末巫力，能做得了什么？巫族能送她入宫，自然也能拉她下马。比起她当王妃带给巫族的尊荣，哪里比得上，废了王室，由巫族管理王国，神权和王权的统一。才是巫族无上的荣光。
　　巫术秘典上记载，十神巫所传之巫法，上可以动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龙虎，幽可以摄鬼神，功可以起朽骸，修可以免疾病。大可以臻邦家，小可以却灾祸。然而，这有通天灭地之能的巫术，却挽救不了人的生命。
　　甚至，越是术法高的巫士，寿命越是短促。大荒人以百年为寿，普通人只要没有大病，活上百年是很正常的。可是，在巫氏一族，寿命却要短得多。特别是卓有修行的巫士，基本没有活过五十岁的。如果有，那也是极少数。有些是修了禁忌之法，夺人精元、吸食魂魄、附魂夺体等延长寿命，有的是花重金买秘药。但秘药昂贵，一颗就逾千金。而且药效也是有限的，越到后期，越没有效果。苟延残喘一、二十年，还是要油烬灯枯而去。。
　　在他的映象中，老巫咸术法通神，便是连华阳国的巫彭大人都要避让三分。可是，明明还不到五十岁，自去岁以来，身体却慢慢衰弱。鬓发斑白，早早显出老相。当时老巫咸告诉他，这就是巫术的反噬。常人体魄太弱了，修习这些逆天秘法，得到了超越于常人的神通，却要付出短寿的代价。可能是老巫咸自感时日无多，不能再护着他，半年前才开始偷偷教授他巫术。而这样的行为，加速了他的衰弱。十神巫的血咒是强大的。
　　之所以他还没有血崩而亡，一是有神杖在手。神杖所携带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支撑着他的身体。二是，他从巨人国大祭司兼大神医巫抵的手上，重金买了十数颗秘药。这种药，据说有神效。如果是凡人生了重病的，一颗就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如果是受到反噬的巫士服了，一颗便能延长一年的寿命。他一月服用一颗，勉强维持着行将崩亡的身体。然而，今日将神杖交付后，他立刻感觉到体内生命气息以惊人的速度流走。即使他一古脑吞下所有的秘药，仍然衰弱无力如一块破布，似乎随时会离去的样子。他只是硬撑着，等到他来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