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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中原游 / 第三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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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明尘有些庆幸五年前的冬秀还不知道那个让她姑姑至死不悔的男子叫做岳白眉。因为他真的就在当年离开永安城后的第二年碰见了那个面容苍白,虽然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但仍然享誉天下的无双名士。
  “那时候你要真叫我杀,我还是和尚,当然不能犯杀戒,哪怕我愿意破戒,估计也杀不了。现在嘛,当然也杀不了,但倒是能问一问。”
  老百姓眼里的世道不论好坏,都简单明了。
  比如说哪天传来消息说,某位暗地里鱼肉百姓,以权谋私的位及二品乃至一品的擎天巨吏被某位江湖义士替天行道了。在寻常百姓的听来,大概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那位为民除害的大侠一定武功高强。茶余饭后谈起,也总会觉得,就是一位大侠轻功无两,跑两步便跃进了狗官的宅邸,而后抓住府中一个下人问清狗官的卧榻之处,接着翻几个跟头顺手杀掉几个狗腿子,再近了狗官跟前一剑将其刺死,口中叫一句:“本大侠今日替天行道了!”最后潇洒离去。
  这样简单明了的世道没什么不好,宋明尘在路旁折断一截小草叼在嘴里。
  这个跟着红尘佛陀走遍了大半中原,早已领略庙堂与江湖最顶端风景的佛门弃徒突然有些羡慕刘程远——这大概就是现今孩童们用来互相嘲弄对方时常用到的“无知真好”吧。
  不要说一品二品这样的巨吏,哪怕是三品大员,府中也多半会有一位到两位甚至三四位花重金请来的护院教头,武道水准大概会在小二流上下,因此如果没有送宋明尘这样二流巅峰的武道修为,绝对做不到老百姓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写意。
  其二,则是凡是上了较高品次的朝廷要员,都会有几位小柴门放出的猎犬游鹰不分日夜的监视。除了承担部分对对象的保护以外,更多的是掌握这些要员的日常信息。因此,哪怕真的有哪位大侠能够排除万难替天行道了,一样会被在暗中的“鹰犬”所察觉。有侠敢以武乱禁,自然有人会出来“拨乱反正”。
  所以,在寻常百姓眼中,极为简单明了的一件事,其实不是很简单。在某位大侠替天行道的背后,或许是一场紧接着一场险死还生的搏命厮杀,一位又一位仁侠义士生命消逝,或许是一场精心策划五年、六年甚至十年的巨大谋划,也或许只是那个枯坐深宫执掌小柴门的隐蔽人物懒得去在意一颗弃子生死得失因此没有过问和追究而已。
  杀人哪里这么简单,杀国士无双岳白眉更不简单。
  除去宋明尘已经见过面的超一流大宗师欧阳墨以外,还有他不知道或者知道的其他大宗师,还有歌渔山明里暗里不知数量的护卫死士。到了欧阳墨那样的武道境界,只要流露出一丝杀意,便会被他寻着蛛丝马迹轻易察觉捕捉。哪怕他宋明尘能仰仗智果圣僧的面子真正与那位写出《枫林赋》的负心人面对面,成功得手的机会任然不大。
  或许从太阴山回来后可以吧。
  年纪轻轻已经是二流巅峰武者的家伙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依旧有些后悔刚才为了面子答应了清倌儿宵雨的意气托付。
  岳白眉或许是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人,吃干抹净了不认账。但是撇开这位形如枯槁的国士在文坛、政界的功绩与成就不提,他先追随锦泽太子征战边境,在太子战死后又助定远将军平定边境,这份功绩,全天下知道,他宋明尘,更知道。
  因此宋明尘哪怕能杀,杀得了,也不愿杀。但也因此,宋明尘也能理解,在宵雨看来,岳白眉,更该死。
  道理很简单,那位红莺楼当红的清倌儿,知道那个顶着国士无双头衔的男人没有和她姑姑隐居山林、双宿双飞,也知道这个名满天下、功绩滔天的男人在荣华富贵后并没有回来接走她姑姑,更知道姑姑临死之前也没有收到他一丝一毫的音讯。而如果他战死沙场,那自然就不用再杀。
  不巧,宋明尘恰恰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知道那个男人还活着的人。
  宋明尘在下楼前曾想跟她说:“等我从太阴山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但最终没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那个男人还活在世上,更不知道他这次上了太阴山,与俞东极那场武约结果究竟会如何。既是如此,又怎敢轻下许诺?
  回到酒楼时,红日正要徐徐西下。
  这个时候酒楼不忙,之前告假的伙计也已经回来,被熟客们唤作刘老五的家伙大摇大摆的坐在酒楼最显眼的位置和江湖师十大宗师之一的袁红袂聊着天,内容大抵是这几年来的所见所闻。这家伙正说的起劲,就差手舞足蹈,瞥见宋明尘跨过门槛便起身招呼他过来。
  “老秃,这一天跑哪去了?”刘程远大大咧咧问道,而后指了指自己左边的空位:“你坐这。”
  还没有等刘程远给二人互做介绍,有一剑春啼,悬庭五百里的大宗师率先开口道:“你就是智果和尚那个犯了色戒被赶下山的小徒弟?”
  刘程远当然知道这江湖传闻是假的,不然早在五年前那无赖老和尚就已经将明老秃留在永安城了,甚至到如今他刘程远也不用整天跟着那个隔三差五就告假的家伙共事。但他还哈哈大笑嘲讽道:“明老秃,怪不得你对被驱逐出门的缘由只字不提!”
  宋明尘这一年来自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只不过他没出声辩驳,第一是他觉得没必要,第二是他说不是,也没人会信。
  不过此时被一位超一流大宗师当面提及,加上刘程远这位儿时旧友在一旁嘲讽,年纪轻轻却已经足矣傲视寻常江湖的游侠只得硬着头皮,满脸黑线的解释道:“江湖谣传不可尽信,晚辈是被逐出山门不假,但破色戒原是那老和尚随口编出的蹩脚理由。”
  袁灵素对于宋明尘这翻解释不置可否,只是随口问了另一个问题:“如果遇见你心仪的女子,你破不破戒?”
  刚刚二十出头的宋明尘没有想到这眼前这位不愿意对好友子嗣透露自己超然身份更没有传授半点绝学的女子剑仙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去仔细琢磨这问题背后的用意,只是认真回答道:“小时候不懂得什么情啊、爱啊。后来在寺里藏经阁翻到一本落了厚厚灰尘的佛经,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经。里面讲有个和尚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女子为妻,但没有还俗,又因为受寺里其他僧人的排挤,于是自己在后山结庐而居,最后依旧得道成佛。”
  刘程远打岔道:“这世间真有神仙佛陀么?”
  宋明尘没有理他,但也算是顺便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时候嘛,我只觉得那只是如同所有故事一般为了留有美好结局的缘故,而就事实而论,我认为那和尚大概是连舍利都结不出半点,更不要说什么成佛了,毕竟那和尚犯了色戒,佛主怎么会庇佑他?直到后来某个时候,我忽然升起个疑问,那就是在天下佛教正宗的佛心宗藏经阁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本教人破戒的经书?于是我去问了师父,也就是那个说我犯了色戒然后赶我下山的老和尚。”
  袁灵素喝了一口茶水,静候下文。
  “我师父说,他也不知道经中那个犯了色戒,而且还死不悔改的和尚到底是死了之后抑或活着时伴着朵朵莲花登天成佛,还是成了和他一般金身不朽的红尘佛陀,还是其他。但他认为,无论哪种,那个和尚都是真正的成佛了的,不是为了让故事留有美好结局的成佛,而是真真正正成了和尚们心里认同、认可的佛。”
  在宋明尘提到红尘佛陀时,身着红衣,提枪不佩剑的袁灵素不可察觉的挑了挑眉毛。宋明尘接着说:“自那以后,我就觉得犯色戒也好,犯杀戒也好,还是其他什么戒也好,都没有宗门里的师兄师伯们、晚辈们说的那样可怕。我师父在这方面也没对我有什么过多的教诲和管束,只说人活在世上,修佛也好,修道也好,读儒家书修身齐家治国也好,无非就是无愧本心,再就是不要没有底线。五年前那场三教辩道之后,我们落脚与此,除了蹭吃蹭喝,我也会跟着刘老二,也就是他。”宋明尘指了指一旁拼命摆手的而后双手抱胸盯着房檐若无其事吹口哨的刘程远,接着道:“一起先是偷偷摸摸去街角的风月楼看神仙姐姐们洗澡,后又跟红莺楼的丫鬟冬秀里应外合,各取所需。我师父起初有做做样子的打我骂我,后来发现并没有因此重新在郭掌柜和老板娘眼中心中树立回得道高僧的形象,于是也就听之任之了。这里我就多说句题外话,如果我真是因为犯了色戒而被赶下山,那么就轮不到迟迟的现在,而是五年前就是他独自回山了。”
  袁灵素似乎早就知道智果和尚是个什么样的“得道高僧”,因此没有露出丝毫惊诧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扭过头对刘程远似笑非笑道:“风月楼,红莺楼?你怎从没对袁姨提及?”
  刘程远知道躲不过,只好干咳了两声,瞪了一眼强忍笑意的宋明尘,而后打了哈哈道:“成年旧事,再说也上不得什么台面。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袁姨还是继续听这家伙说吧。”刘程远伸脚准备踩自己身边这位损友的鞋尖却被鬼使神差的躲过。
  “因此,前辈问我,遇上心仪的女子会不会破色戒,晚辈大概是会的。”一头长发随意披落却不显丝毫邋遢的英俊家伙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在一年前,也就是被那老和尚赶下山前,我是心甘情愿一辈子呆在山上参禅修佛的,尽管跟着他在江湖上浪荡了几年,也见识了花花世界,确实精彩也让人着迷,但大概是那几年苦日子远远多过好日子的缘故,所以常常念着山上的好,回到盏璃山,也确实觉得是山上好。虽然在山上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女香客,有是一家子来的,小女儿偷偷摸摸求姻缘;也有江湖上的女侠来讨教佛心宗武学;还有与友人结伴而来的,没觉得烧香给佛主、菩萨就能得偿所愿,也对山脚下那座石碑上的“武林正宗”四个字没什么概念,就单单纯纯是来游览名胜的,毕竟盏璃山号称‘东海陆岛’又有传闻说‘盏璃山有三千寺,更有洞天八百座’嘛。总之,从小到大,见过来来往往的女子是香客也好,游侠也好,旅人也好,数也数不清,但就是没动过心。”
  “呸。”想攒下钱闯荡江湖的伙计拆台道:“我可记得清楚,你初次随我上那风月。。。额,那什么楼的时候,两只眼睛可是直冒绿光。再说了,你反正也算已经还俗,自然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至于犯不犯色戒,就更不用考虑了。”
  “也对,正如这家伙所言,我现在也算不得什么佛门子弟,更不是佛首智果圣僧的坐下弟子,若真遇见动心的女子,不论如何也没有犯戒、破戒一说了。”宋明尘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只是苦涩一笑。
  引领江湖无数女子着衣风潮的大宗师道:“据我所知,那位太阴山小真人的武道境界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入了一流。”
  “道兴二年我与老和尚在泸州遇见过那一对道士。当然,在这永安城的玄武门外也已经算是见过面。老道士嘛,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私下相处起来其实跟老和尚差不多,也不是什么真的得道高人做派。小的嘛,心高气傲的,目空一切的样子,就是欠揍。不过那时候他大概就已经是我现在的武道境界,我呢,才小三流而已,当然打不赢。”
  “我靠,他三年前就是二流巅峰,现在更是一流,你真的是找死。袁姨,你看,我没说错吧!”刘程远听到现在才对五年前那位小神仙的武道境界有了大概认识,果不其然,明老秃果然是在找死。
  “我看得出你有所倚仗,但不入一流永远就只能算是在窗头看风景,不能尽览门外风光。”只对好友之子说自己只有小二流境界的大宗师道:“一流之后的大宗师,更是出门之后那整片天地的风景,壮丽非常。”
  智果圣僧曾说过相似的言语,一流以下皆是在一间小屋内摆弄几株盆栽,自得其乐也赏心悦目。若能到达二流巅峰算是走到了窗头,看见了窗外之前从未见识过的亮丽风景,至于能否走出门去成为一流小宗师去一览全貌,那便需要天资和机遇,不懈努力也少不得。而超一流大宗师,则是迈开脚步,走遍千山万水,看遍天下数也数不尽的绮丽风光了。
  宋明尘点了点头:“刘老二知道的,我从来不会与人争什么。以前跟他在一起时,被那帮龟公、赌徒抓着了一顿拳打脚踢也没怎么还手。就有一次他们是真下了狠手,再打下去要伤了这家伙的身体根本。”他朝旁边一脸尴尬的刘程远努了努嘴:“这才起身将那几个家伙一一料理了。”
  女子剑仙听到这里,闪过一丝杀意,而后迅速消散。修为已经到达二流巅峰,离一流小宗师仅差一步之遥的年轻人没有察觉,只是继续道:“所以就算那个叫俞东极的家伙目中无人、心高气傲,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我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不理睬他便罢了。。。不过有一次,他说他师祖只是有意平佛道和儒道两辩而已,否则就会是道家两辩皆胜。我也没和他争,只是对他道:‘我师父与你师祖同辈,你先叫个师叔来听听?’”
  从见面起到现在表情一直清淡的袁灵素忍俊不禁,刘程远就放肆许多,哈哈大笑了好几声:“明老秃,你这家伙果然有我几分功力,要是我,我肯定叫他先给师叔我磕几个头。。。哈哈哈。。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那小王八蛋估计是当小神仙当惯了,平常在山上长辈们对他百般呵护,同辈们又以他为尊,听过的都是好话,而且还是清香风雅的好话。哪里听过我这样的言语,估计是不知怎么反驳,也想不到我会这么说,先是愣了片刻,接着便恼羞成怒的把我打趴在地,也没怎么认真出手,也就用了三招。”
  “啧啧啧,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也就能欺负些流氓地痞,遇到高手,哪怕只是高一点点的,也讨不到好。”刘程远有些丧气,道:“我看啊,这回你也别去,听我的。不然可不是趴下这么简单,你现在没了佛心宗这棵大树,怕是永远也下不了太阴山了。”
  被江湖上称作袁红袂的女子则是道:“照你所说,他已是二流巅峰,而你才小三流,败你何需三招?”
  宋明尘苦笑道:“首先是那家伙没有催动体内全部气机,而我虽然才小三流境界,但体魄却远胜常人。凭着身体硬接了两招,最后一招实在挡不住了。后来,我就说,三招,我一年一招,三年之后必要将他打趴下。那小王八蛋又恢复了原来风轻云淡的样子,说了个好字。本来我那本就是学着市井流氓打输了放放狠话,就好比是‘今天没吃饱,下次吃饱了再打’或者‘家中有急事,改日再讨教’诸如此类的言语,没想到这家伙当真了。我想想,反正回了盏璃也不下山了,如果他找上门来,我再说:‘看你千里迢迢来赴约,我便让你三招。’也能应付过去。可惜啊,造化弄人,我既然下了山,那自己拉出的屎,也就只好自己擦了。”
  袁灵素听到宋明尘最后那句粗鄙言语皱了皱眉头,而后就当做没听见,只是道:“有传闻说太阴山在一年前就有意让俞东极下山,为游历,为磨砺,也为扬名。但俞东极却说还要再等一年,看来你说的没错,他的确当真了。”
  刘程远忧心忡忡的看了这个明明可以耍赖认输的家伙一眼。却见这家伙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
  “看来,这个师叔不太好当啊。”
  一起用过算是丰盛晚膳后,宋明尘就回房中收拾行囊,明早便离开。袁灵素倒是说有事要办,已经不在酒楼。
  席间,宋明尘在郭掌柜提到先前那刀疤脸欺辱刘程远这件事时曾清晰感觉到袁灵素这位剑仙的凌厉杀气,顷刻消散。接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之前提及五年前和刘程远一同挨揍时似乎也有蛛丝马迹。
  宋明尘毫不怀疑如果当时袁灵素在场,那不论是五年前的龟公还是如今的那个刀疤脸,都是必死无疑。永安城戒备如层层囚牢不假,有明面上的巡城禁卫以及暗里的小柴门鹰犬也不假,但对功参大宗师的袁灵素来说,根本不够看。
  这世间对超一流大宗师的威胁,除了千军万马和暗箭难防,大概只有陆地神仙了。
  宋明尘将理好的行囊放在桌上,收起思绪灭了灯。
  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异变突起,他头也不回便一个翻身,落地之后抬目看去,四下已无光,一柄巴掌大的小剑虚悬空中,剑身有月华流转,轻轻颤动,宋明尘看的分明。
  小剑飞至不为杀人,只为引路。
  宋明尘跃出窗外,一剑一人,一前一后。永安城中无夜禁,灯火通明,大街上人来人往犹胜白昼,却无一人察觉。
  永安东郊,一袭红色身影独立高高树梢,皎白圆月独挂层层黑帘,那女子的脸庞在洁白月色下显得几分幽冷,正是名副其实的女子剑仙,袁灵素。一柄小剑从西面飞来,那袭红衣伸出纤纤玉手,任它在指尖跳动:“你之前说的轻松,但我多少能猜到一些,此去太阴山,那场如儿戏的武约最终胜负如何大概关系到你的武道心境。”
  一路疾驰二十里却呼吸如常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先是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而后似乎觉的有些冰凉,于是干脆就坐在一边的草地上。
  “刘程远大概是在后来酒桌上从你的一言半语里听出你多半没有性命之忧,便没再说些让你别去或者干脆认输的话,倒是叫我多透露些从江湖上听到关于那俞东极武功的只言片语。”近三十年只着红衣再无他色的女子心念一动,小剑归袖:“你说,他如果知道,这场武约关系到你之后武道进境的快慢,甚至起落,那是作何想法?”
  江湖十大宗师当面,却仍然显得吊儿郎当的家伙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上了一截草根:“那家伙从小就想着闯荡江湖,跟我说着从酒楼食客里听来早已和真像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故事。不过我知道,他呀,也就是想想而已,这次我回来,他跟我说他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不用多久我就能在江湖上听到他刘程远的响亮名号。但其实真到了攒够银子的那天,他也放心不下采撷姑娘。所以那银子最后肯定是用来当做给掌柜的聘礼了。”
  月明星稀,宋明尘依稀看见那位分明年过四十却相貌犹如二八的女子露出浅浅笑意,竟有片刻失神,只听她轻轻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蛮好的。”
  失神又回神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是啊,蛮好的。”而后接着道:“所以这家伙自然理解不了心境破损对习武之人尤其是武道高手带来的影响。”宋明尘很不要脸的指了指自己。
  袁灵素道:“因此我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助你增加几分胜算。第一算是替刘程远帮你这个朋友,第二也是谢谢你多次照应他,第三。。。没有第三了。你似乎知道我是谁?”
  “我毕竟曾是国业寺的撞钟弟子,知晓很多寻常江湖所不知道的密辛,再有,跟着师父多年,不知不觉中就生出对超级高手气机独有的感知。”宋明尘收起懒散态度,抬起头认真的对树梢上的红衣道:“前辈既然位列十大宗师,为何不愿传授半点绝学给刘程远。其实这话也轮不到我问,毕竟是前辈自己的功夫,想不想传,传给谁自然是前辈说的算,但既然前辈这么在意关心刘程远,那也肯定料想到除了我寥寥出手解围的两次,你与我皆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里,可还有谁人为他解围?所以这话,我是替被埋在鼓里的刘程远问的。”
  夜如墨,静悄悄。
  “他父母的遗愿便是让他当个平凡人。”
  。。。。。。
  宋明尘无声无息回到酒楼的客房,已然没有睡意。
  他怎么也想不到,算上刚才也仅仅只有两面之缘的大宗师居然将她的最强手之一,剑招“悬庭”倾囊相授。
  那个无赖老和尚智果圣僧曾经评价过袁灵素的“悬庭”,说只要这位外人眼中早已提枪弃剑的女子剑仙真正踏入陆地神仙的门槛,那么凭一剑悬庭就有望破他不朽金身。
  智果圣僧也曾跟还是和尚的宋明尘讲解过他自己推敲出的些许关于此招的基理。如今已经悉知奥妙的宋明尘自言自语道:“老和尚,你是真的有点本事,不服不行啊。”
  智果圣僧年过二百岁,享誉江湖两甲子,第三甲子才淡出江湖视野。那享誉的两甲子中,第一甲子为人间风流独占三分的剑仙,第二甲子入空门,成了那在滚滚红尘里金身不朽的佛陀。
  这位曾是剑仙的佛陀仅凭隐蔽情报中关于那“一剑悬庭五百里”的只言片语就推敲出此招的大致基理。
  剑招悬庭与寻常驱剑术不同,能够成为大宗师袁红袂的最强手之一不仅仅是因为此招独有的气机运转方法和线路,更是借着这股独特气机悬剑在百里之外,与剑主遥相呼应,气机牵引之下再由百里之外刹那杀至,距离越远,则威力越强。悬庭悬庭,悬于头顶就叫悬庭,剑在百里外,犹如挂眉心,吓不吓人?
  除此之外,老和尚还说,真正取决这招威力大小的关键,大概在于那所谓“悬庭”的意气所在,距离的远近实质上是其中所蕴养意气的远近或者说是多寡。“悬庭”算是江湖上将养意术诠释最完美的招数之一。
  袁灵素说,五百里不准确,如今的她已经悬剑五百五十里。
  宋明尘走到窗边,抬头看着那白茫茫的月色:那柄春啼大概是从离永安城遥遥五百五十里外某座城池或者山林的高高夜空之上飞来的吧。五百五十里啊,我走走停停用了四个多月才走完,而你一柄剑,就用了那么一眨眼么?
  在半个时辰前永安城的东郊,袁灵素让宋明尘全力对她出手。而宋明尘自然不会留手,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仍然没能碰到这位超一流巅峰境界的女子一衣半角。等到飞驰二十里地都没有喘气的家伙终于瘫倒在地时,这位袁红袂才飘然走近:“你一直在压制进境,如果入一流,你确实能与俞东极一战。呵呵,智果和尚确实令人钦佩,当然,不是指这秃驴的品行。”
  小半会儿就已经恢复不少气力的年轻人从草地上坐起来:“现在想想,他把舍利子渡给我,大概是很早很早就有的预谋。”宋明尘盘起双脚,一只手随意搁在腿上,一只手勾起放在头和腿之间,托起下巴,补充道:“起码是从我记事起就有的预谋。”
  “你不该将这些说给我听,以后对别人也不用说。”袁灵素接着道:“你刻意压制武道进境,是为养意,而后在与俞东极交手时再如开匣取剑一般放意,还是因为你体内舍利子的缘故,导致你境界不稳,因此需要竭力压制进境,以在巩固当前境界的前提下进境?”
  年轻人换了只手托住下巴:“都不是。什么养意放意的,虚无缥缈,我也不懂,老和尚也没刻意在这方面对我讲述多少经奥要义,只说我到时候自己能体会到。至于境界稳固与否,我想是稳固的不能再稳固了,正如我先前所言,他将舍利子渡给我是早有预谋的事,自懂事起,我就没跟寺里其他弟子一起练功,也没看过什么内功心法。该吃吃,该睡睡,就是隔三差五的要挨顿打,每次挨完打只觉得通体舒泰。我看的佛经数量是寻常弟子的好几倍,藏经阁是随我进出的,反正看完也没什么体会,他说是为了增长我的佛性。。。反正,到最后,这舍利子最后在我体内生根,就好像是我自己结出的一样。。。”宋明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其实,我挺难过的。无时无刻的都能感受到它一点一滴的渐渐化作金色气机汇入血液,而后流向四肢百骸。”
  “少了舍利子,对他的武道境界无碍,应该依旧是远超大宗师的陆地神仙境界,也就是红尘佛陀。不过,号称长春不朽,陆地无敌的金刚体魄是肯定不复存在了。”红袂飘飘的女子叹了口气:“智果和尚苦心孤诣啊。”
  短短一年就留出一头长发的年轻人又换回那张吊儿郎当的嘴脸:“所以啊,我刻意压制进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缘由,不过是想着到时候站在那小王八蛋面前突然吓他一跳而已。再说了,既然反正随时都能入一流境界,早进晚进也就无所谓了。”最后这句话让要是传到江湖上,大概是要让那些大侠名宿们活活气死,他们有的日以继夜的锤炼打熬好不容易才挤身一流,有的则一辈子只能困在二流,而在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口中,步入一流境界竟然如此轻松。
  二流之上的一流,虽然仅是小宗师,但整片江湖亿万万人中,也只有那寥寥小数百来人而已。
  “‘悬庭’的奥理已经悉数传给你,其中气机的运转需要你日后自己去精益求精。原本是传你另外一手,威力不小也易速成。不过你既然有胜算,我就不做那画蛇添足的事。”看着极为年轻的女子言外之意是,这招‘悬庭’就算不是画龙点睛,那大概也差不离了。
  “不妨事不妨事,晚辈自觉要与那十小宗师之一的俞东极过招是还欠些火候,前辈您看这天色还早,就再传我一招吧。”宋明尘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对面前这位大宗师露出一张及其欠揍的笑脸。
  不远处斜靠在树根上的那柄长枪忽然腾空而起,转眼之间被这位女子握在手中:“滚。”
  “诶,好嘞!”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如脚底抹油一般溜之大吉。
  大概飞奔出二三里地之后,宋明尘忽然脚点树梢高高跃起,接着身形如一叶孤舟顺流而下般随风继续向前方永安城飘掠,而脸上,则没有先前的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只有如这清冷夜色的寡淡和深沉,回首望东郊。
  那里有一轮皎洁明月当空,有丛丛树木耸立,有层层云幕垂暗夜。
  那里,有一袭红衣持长枪,枪身有紫红光晕流转如游丝。
  那里,有一道煞白银芒突兀撕裂夜空,似流星从天外飞坠。
  那袭红衣是中原江湖超一流大宗师袁红袂,手中“提兵”名列兵器谱枪榜一十一。
  那道银芒是名剑“春啼”,一剑悬庭五百里。
  。。。。。。
  永安城东郊的西北面有一道雷光突至。撕裂夜空的春啼被雷光中的身影夹在指间,离他眉心只差分毫。
  “那年轻人身手不错。”雷光中传出轻语。
  回答他的是直指其胸口的紫红长枪。
  “哼。”接下悬庭没有表面上显得那样轻松写意,雷光中的男子右手仍旧夹住春啼,虽然这柄名剑依旧没能再进分毫,却也没有被这人轻松弹开。
  雷光中伸出左手,拍在提兵枪尖,身形顺势而退,雷光也与此同时尽数内敛于这男子体内。
  “二十年了。师妹,这次,你依旧杀不了我。”男子右手指尖电芒大涨,终于将春啼弹开。
  被弹开的春啼没有向地面坠落,在空中画弧之后悬停在手持长枪的红衣身侧。
  江湖上有点资历的老人都知道,十大宗师之一的袁红袂传说有一位名声不显师兄。
  。。。。。。
  站在窗口的年轻人感知到那一战的落幕。
  “雷帝贾岩。。。比想象中要强很多啊。。。”宋明尘当然知道这个在当今江湖上已经少有提及的家伙修为其实不低,也有大宗师水准,但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位名号都已经被江湖上的杂鱼拿去用了的人物,实力竟然与袁灵素在伯仲之间。
  方才袁灵素在牵引提兵枪的时候他先是以为这个红袂飘飘的大宗师真的想要再传他一手速成招数,再后来,提兵枪从树旁飞至,他才若隐若无的感知到永安城北面有一股超一流气机朝这边汹涌而来,紧接着袁灵素的气机也在刹那间由原先的涓涓细流提升至滔天巨浪,并说了一个滚字。
  于是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傻子才不跑,他用尽全力都没能碰到袁灵素的衣角,这要是还不走,就真的要被两个怪物殃及池鱼了。
  至于这对师兄妹为什么会反目成仇,竟然是毫无保留的生死厮杀,他并不清楚。大概是已经沉淀的十几二十年的陈旧往事。
  宋明尘摇了摇头,打开了回来时从楼下“顺便带上来”的酒坛,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
  这个曾经是中原第一宗宗主智果圣僧弟子的年轻人其实知道的比袁灵素想象的多。
  提兵枪的上任主人名叫刘景,二十年前同恩主锦泽太子一起战死边关。
  或许这把枪是之后几经辗转才到了大宗师袁灵素手中,但持提兵时运转气机升腾而出的紫红气劲是刘景不可复制的独门手段。
  而那位同恩主共赴死的太子近卫原本是一位书生,至今在世间仍流传有十数首脍炙人口的婉约诗词。直到在永安城得遇当年就已经是国士无双的岳白眉并与之有过一场清谈,而后便随着岳白眉以及锦泽太子共赴边关。
  这位名叫刘景的书生原本是想随着军伍一同出关,游览边塞风貌而后写出首豪放激昂的边塞诗。但最终或许是因为见多了昔日一起把酒言欢的将士战死沙场,也或许是发现几首边塞诗终究成不了杀敌伤敌的利刃,又或许由于某些不为人所知的缘由,这名书生最终由王道转霸道,短短两年光阴便从二流境界跨入一流小宗师巅峰境界,又两年则已是超一流大宗师。原本太子所赠的提兵不过位列枪榜二十五,硬生生被这名王道转霸道的书生凭借在沙场上的赫赫凶名、累累战功推至一十一。
  关于刘景以及锦泽太子战死的那场战役,饶是智果圣僧也没能获得清晰情报,皆是语焉不详。对于自己名义上师弟的战死,老和尚没有流露出过多悲伤,只是如对常人一般念了段往生咒。
  按照中原国历来传统,每任帝王皆是佛心宗俗家弟子,智果和尚代师收徒,锦泽太子是他师弟。锦泽太子战死,才有当今圣上称帝,本也应当拜入佛心宗智果圣僧坐下,但被老和尚回绝,称先师圆寂前曾言他只和三人有师徒之缘,除却贫僧和师兄,就是后来的锦泽师弟,正好三人。
  佛心宗历来就是以国业寺为首,既然拜不入国业寺,那自然也就不可能拜入其它寺。
  因此在五年前文丰皇帝以三教辩道为契机改立道教为国教也是有其道理,更不是一时的起意。
  静立客房窗口的年轻人心思百转,凭借远超普通二流武夫甚至一流小宗师的气机感应,他大概知道那场在天子脚下的厮杀已经彻底落下帷幕。
  也在此刻,他才似乎真正体会到袁灵素那句智果圣僧的“苦心孤诣”。
  “真的好巧呢。”年轻人又朝嘴中灌下一口烈酒,而后轻轻摇头,低声如蚊语:“刘景,刘景,也姓刘呢。”
  那位由王道转霸道的诗人其实曾有一首诗流传于世间。虽然时至今日,已经少有人知道它的作者,也少有人能将它全篇背下,但它仍旧因为那一袭红衣的登顶江湖,而得以以另一种形式生生不息于江湖。
  已经不是僧人的年轻后生将酒坛放在桌上,轻轻闭上双目,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水墨画面——在烟雨蒙蒙的江岸上,有一处秋色萧萧的江南小院,一名面若冠玉的书生随意倚坐在屋檐之下,青石台阶之上。一手捧书,一手持酒壶。面容宁静,略带笑意的注视着院中一袭红衣的袅娜身姿,而后于半梦半醒间呢喃出那陪着这袭红衣问鼎江湖的诗句:
  “江南烟雨秋濛濛,
  满园萧瑟怯东风。。
  有剑西来悬庭挂,
  一阙红袂按春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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