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郑尹买了辆自行车，是唐宁车间的工友卖给他的。唐宁这位车间工友原先是骑自行车上班，现在新买辆助力车，自行车就没有用，前晚吴平说郑尹应该买辆自行车，往来就方便，唐宁听了后，有心帮郑尹忙，便去问车间工友，愿不愿意把自行车转卖，车间工友自行车放在家里没用，于是就便宜卖给郑尹。郑尹有了自行车，去新宿舍区的次数渐多起来。星期天没上班，吴平叫郑尹下午来宿舍玩，郑尹骑车先去餐厅，吃完午饭，就骑去新宿舍区。到了宿舍楼前，把自行车放在一边，自个上楼去。大家都在李成宿舍，很热闹，郑尹进宿舍，见陈伟、范云明、陈皓、刘启刚都在，还有李成、吴平、徐茂兴三人，他们七个人围着桌子，站的坐的都有。郑尹凑前，见桌面放着一堆长方形的竹签，每根竹签都有小拇指长，一厘米宽，半厘米厚，看他们动作，正在用这些竹签搭高台。这是刘启刚从老家带来的玩具，村里人闲时玩的游戏，他们管这游戏叫“叠塔”，玩法很简单，就是把竹签一根根立着，堆满一层，接着搭第二层，像搭积木往上叠，最后叠成塔形，在叠的过程中，谁先把竹签弄倒谁就输了，还画一个巴掌大的圈，竹签限定在圈子内，不能往外放，一层堆好了要往上叠，二层三层地往上叠。今天星期天，大家休息，早上范云明、陈伟上街，看到卤货摊鸡爪、肠子、田螺新鲜味美，便买了一些回来，想下午大家一块喝酒，用这些卤货做下酒菜。回到宿舍后，刘启刚拿出竹签，说玩自己从乡里带来的“叠塔”游戏，谁输了就出钱买酒，大家都赞成。刘启刚把简单的游戏规则告诉大家后，他们两个宿舍就分成两组，吴平、徐茂兴、陈皓、刘启刚一宿舍为一组，李成、范云明、陈伟一宿舍为另一组，两组各出三人来竞赛。范云明和陈伟、李成一组，他跃跃欲试，正欲伸手拿竹签，被陈伟和李成阻止，他俩嫌范云明粗手大掌拿不好这小竹签，任是不让范云明“叠塔”，范云明争不过他俩，只好心痒痒地坐在桌边看。最后由陈伟动手，他们宿舍推出吴平，陈伟和吴平两人都很有耐心，轻轻地把竹签放在桌面，你一根我一根放，桌上竹签渐多起来，等郑尹进来时，他俩已经叠到五层。郑尹看翠绿色的竹签竖立在桌上，已成塔形，像托塔天王掌中拿的塔。由于堆积得太多，底层的竹签有些支持不住，塔基已经不稳，大家知道快见输赢，心里都很紧张。吴平和陈伟满头是汗，拿竹签的手都在发抖，吴平一根竹签放下，“砉”一声，整座竹塔倒下，竹签散了满桌。游戏结束，吴平心也松弛下来，双手一摊，笑道：“好了，结束了，大家不用再紧崩着了，三位室友，我们输了，走吧，买酒去。”
　　啤酒要到外面小卖部去买，郑尹见他们去了有十来分钟才回来，想小卖部离得还挺远，天气热，吴平、徐茂兴、陈皓、刘启刚四人回来时都一身汗，他们每人抱一箱啤酒回来，郑尹看了张大嘴道：“哇，喝这么多！”四个人把啤酒放在地上，擦了脸上的汗水，对着电风扇吹。吴平对郑尹说：“买这么多，喝不完放着以后喝。”李成、陈伟、范云明从自己宿舍搬来椅子，徐茂兴陈伟把两张桌子合到一块，刚好合成一张八仙桌，摆好椅子，几个人又去拿筷子杯子盘子，撕开塑料袋，把卤货倒在盘子里，在桌子上放好，几个人坐下，八个人刚好两两坐着，郑尹和陈伟坐在一起，刘启刚和徐茂兴并排坐，李成和范云明、吴平和陈皓也各自坐好。郑尹见桌上盘子有卤肉、卤凤爪、卤肠、卤猪耳，还有一碟田螺，色味诱人，装满碟子，还挺丰盛。桌上摆了八只酒杯，每个人面前都有，范云明打开啤酒瓶，给面前杯子盛满了酒，郑尹不常喝酒，他见对面范云明喝起酒来很是痛快，一杯酒一口饮尽，不留余沥。陈伟往郑尹的杯子倒酒，郑尹拿起酒杯，放在嘴唇泯一口。范云明喝酒痛快，大家都喜欢和他干，他也来者不拒，谁敬他酒他都喝，这一眨眼功夫他已喝了多杯，脸色仍然如常，而郑尹才喝一两杯，脸已经红了。人多热闹气氛上来，郑尹随大家干了两杯，觉得脑袋有点晕，吴平跟他干杯，他喝一半就想搁下，大家不允许，郑尹求道：“我酒量不行，少喝点。”陈伟笑道：“喝，没关系，这是啤酒，喝了又不醉。”陈皓道：“我刚和大家喝酒时也不能喝，和小郑差不多，后来慢慢酒量进步。”郑尹禁不住大家劝，只好喝光，陈伟给他添酒，他求少倒，半杯就好，大家都笑了，最后陈伟倒了半杯多。
　　徐茂兴跟对面吴平干了杯，笑道：“还是喝酒好，这酒真好喝，在宿舍和大家一块喝酒最痛快了。”
　　吴平道：“这酒喝着清甜，现在天气热，如果有冰箱，放在冰箱冰了拿出来喝，入口更冰凉。”
　　郑尹问道：“你们两宿舍人常在一块喝酒？”
　　吴平笑道：“也不常喝，酒挺贵的，喝不起，大家上班也忙，很难像今天这样，两个宿舍的人都没有上班，能聚在一块喝酒，小郑你也来，我们刚好凑成八仙。”
　　徐茂兴吃了只凤爪，赞道：“这凤爪也好吃。”
　　刘启刚在嘬田螺，也点头道：“嗯，田螺味道也不错。老范，你今天采购不错。”
　　范云明道：“是陈伟挑的，钱是我出的。”
　　陈伟笑道：“钱当然你出，你一个月工资奖金都比我多，当然得你请。”
　　范云明笑道：“我又没说不应该我请，我是想说你采购得好。”
　　吴平端起酒杯道：“老范能者多得，酒量和气量都好，没话说，来，敬你一杯。”
　　范云明喝尽，放下杯子道：“哪里。”
　　“老范现在豪爽多了，”李成笑道：“大家记得老范刚来宿舍时的样子吗，谨慎小心，看见谁都毕恭毕敬，老是把对不起挂在嘴上，你说你这么大块头，你怎么那么怕人？”
　　范云明笑道：“我刚来宿舍，和你们还生疏，看到你们个个生猛的像野兽，当然害怕，我怕你们把我吃了。”
　　李成道：“那你有没有被我们吃了？”
　　范云明笑道：“我现在好好地坐在这儿，当然没有。”说完举杯和李成干了。
　　吴平笑道：“陈皓刚过我们宿舍的时候，老是请大家吃他家乡带来的甜饼，吃了好多天也没吃完，我当时感到奇怪，为什么老吃不完，后来一看，原来他背了一袋子来。”
　　陈皓笑道：“我妈做的，我在家时爱吃我妈做的饼，这第一次出远门，我妈不舍，就装了整整一袋让我带走。”
　　徐茂兴端起酒杯对陈皓道：“好妈妈，干。”
　　陈皓笑道：“干。”
　　刘启刚努嘴道：“好是好，不过也麻烦，我每次离开家，我妈妈都要让我带很多东西，我都嫌麻烦。”
　　徐茂兴笑道：“妈妈装的东西，怎么会麻烦。”
　　刘启刚道：“有时还是挺麻烦，有一次，我在火车站遇到个安检，一定要我打开箱子检查，我只能开箱，安检粗手粗脚，把箱子都翻乱了，我只好重新再放进去，这事非常麻烦，原先箱子都是我妈装的，我也不知道这么多东西我妈是怎么塞进去，我塞了半天，还有很多东西塞不进去，开车的时间快要到了，急得我满头大汗。”
　　陈皓笑道：“你扔掉一些不就得了，看什么没用就扔掉些。”
　　刘启刚道：“呵呵，东西都差不多，我不知道该扔什么。”
　　徐茂兴笑道：“不能扔，妈妈给的东西怎么能扔？件件都代表妈妈心意，扔就把妈妈的心给扔了。”
　　李成道：“出门东西带多是麻烦，上火车前还有家人帮着拿，到了下车，一个人拿就麻烦。”
　　吴平也道：“是没必要放那么多东西，妈妈的心意，难道我们还感受不了，其实不必用东西来表示。”
　　陈伟道：“对，是这样，吴平，来，我们敬徐茂兴一杯。”
　　陈伟和徐茂兴干了一杯，吴平、李成、刘启刚三个也各自敬了徐茂兴一杯，范云明力气大，他不觉得麻烦，但他爱喝酒，也和徐茂兴干了一杯，全座只有郑尹和陈皓没有敬他，陈皓和徐茂兴观点相同，郑尹不敢喝。一轮酒干过，徐茂兴连喝了五六杯，喝得快了些，坐在椅子打嗝。
　　吴平道：“老一代人他们做什么都很繁琐，不嫌麻烦，我们都希望简单便捷。”
　　李成笑道：“是呀，我家我爷爷的牛轭，挂在院子的土墙上，又大又沉，我爷爷每天从墙上拿下，到了晚上又挂上，他也不觉麻烦，换我就扔掉，现在没什么用。”
　　范云明道：“扔掉干嘛，有时还可用，扔了可惜，这老人都很看重这农具，你扔掉他还不打断你的腿。”
　　徐茂兴笑道：“对，这老东西虽笨重，但坚固的很，可以放很久。它以前帮了我们多少忙，噢，你现在看它没大用就扔掉，你忘本。”
　　范云明笑道：“对，忘本，这得喝一杯，李成来，干。”
　　范云明举杯和李成干了。郑尹看他们六个人，一个接着一个，都哄着和李成干，李成喝了两杯，第三杯喝半杯，停下想歇口气，吴平拿杯子直敲桌子，催促道：“快喝、快喝，我等着哩。”李成连干六杯，脸色随即泛红霞，郑尹看着好玩，想自己如果连喝六杯，会醉成什么样，还是嘬田螺好，他拿起筷子去夹田螺。大家和李成干完，也各自对干，陈伟见郑尹光吃菜嘬田螺，硬敬了他一杯。
　　刘启刚对徐茂兴说：“现在做田都是用机械，那些老的家伙都没用，我小时候看旧的铧子又厚又重，现在都做的都又薄又轻，老人还担心不坚固。”
　　李成道：“旧的铧子是坚固，不容易坏。”
　　陈皓道：“新的好用，尖尖的容易入土。”
　　徐茂兴道：“对，新的刀口锋利，翻土更快。”
　　吴平道：“对，新的好，新的也更耐用，旧的笨重还用不长。李成说的不对，来，干。”
　　他们一窝蜂都对着李成，李成想插嘴都插不入，就被人连灌了六杯，直喝得喉咙泛溢，肚子鼓胀，好久才平顺下来，摇头摆脸说：“刚才我说旧的笨重，你们不同意，现在我说旧的好，你们又反对，我横竖都是错，看来你们今儿是要我倒下。”大家听了“哈哈”笑成一片。
　　陈皓对吴平道：“这好像人们都追求简便，科技产品更是这样，手机最明显了，过去手机都厚厚的，现在手机薄了许多，而且功能更多，过去手机只能打电话，现在上网发短信都可以。”
　　刘启刚道：“嗯，就拿我们厂生产的电脑来说，原先都像电视机一架，现在液晶显示器只一片。”
　　陈伟道：“电视不也这样，我家去年买了一台电视，店家说是便宜卖，我也以为买了便宜货，后来才知道是淘汰的老式电视，现在液晶彩电比我那台价格贵不了多少，品质却好得多。”
　　陈皓道：“现在好多厂都在做手机，我们厂为什么不做手机。”
　　吴平自作聪明说：“我们厂大难转型。”
　　大家边吃喝边闲聊，郑尹看桌子上卤货还挺多，旁边的四箱酒已喝了两箱。李成上厕所回来，郑尹讶异道：“咦！李成，你去得这么快！”
　　李成笑道：“我赶着回来，我怕我回来晚了，大家在背后说我坏话。”
　　徐茂兴笑道：“谁说你坏话，你是自己常在背后说人坏话，心里有鬼，也怕别人背后说你坏话。”
　　陈伟笑道：“对，李成最爱在人背后说人坏话，当面跟人笑嘻嘻奉承人，等人家一转身，他就开始说人坏话，太阴险了！”
　　吴平笑道：“李成有这么坏吗？许多事情他表现确实不好，但总有一件好的吧？你们别总看到他干的坏事呀，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天气很热，我和他在公园上坐着乘凉，离我们不远的一条石凳上也坐着对谈恋爱的，这对恋人相亲相爱，甜蜜过头，走的时候竟忘了拿手机，那个男的手机原来放在身边，走时忘了拿，这时李成好，他眼快看到，立刻大叫一声‘手机没拿’，那对恋人这才发觉，回来拿手机，嘴上对李成谢个不停，李成却安静地坐着，好像没事很平常一般。从这件事看，李成心不贪，还是很不错的吗，呵呵……”
　　李成听了吴平的话，诡异地笑道：“嘿嘿！什么没事平常心不贪，你不知道当时我就后悔。他那台手机很好，放在石凳上，又新又亮，让人喜欢，我其实老早就盯上，心里想他们走了，忘拿手机，等我过去捡，没想到他们走时真的忘了拿手机，捡手机的机会来了，谁知道当时我这嘴竟自作主张，自己叫出声来，我出口就后悔，心里直怪自己这张嘴。”
　　吴平哈哈大笑道：“哦，原来你不是心不贪，是你没管住自己这张嘴，让他脱口叫出。”
　　“嗯。”李成点了点头，大家都笑了，纷纷举杯敬李成。
　　刘启刚笑道：“不过李成总算提醒了人家，还是难能可贵。”
　　陈伟笑道：“难能可贵，我们和李成住一宿舍住久了，还不知道李成这人，他向来是嘴好心坏，没想到这次倒反过来。”
　　徐茂兴笑道：“是，李成向来心口不一，嘴好心坏，这次变好了。”
　　范云明道：“我从贪别人的东西。”
　　李成笑道：“是这样，你最实诚，我服你，来，老范，敬你一杯。”
　　六个人都和范云明干了杯。郑尹看范云明喝酒像倒水，一杯一杯喝进，他的肚子是大桶，不知道能装多少酒，连干了多杯，他也脸不变色，安安稳稳。几个人干完了酒，都去吃桌上的卤货，有吃猪耳，有夹鸡爪，有嘬田螺。陈伟嘴尖，小嘴嘬田螺，有如老鼠吮孔；吴平筷子夹鸡爪，随口放进嘴里咬，一边手还拿酒杯，随意吃喝；陈皓吃猪耳，很有嚼头，郑尹离得近，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响。
　　郑尹正对范云明，正眼就能看到他豪饮，不由叹道：“范云明，你喝这么多酒，没喝酒时不是要喝很多水。”
　　范云明笑道：“我平常喝水倒没这么喝。”
　　吴平道：“喝水可能比喝酒多，酒里面营养含量多，肯定要重过水。”
　　徐茂兴道：“不一定，酒容易消化，水消化慢，在胃里滞胀，一杯水对一杯酒，水肯定喝不过酒。”
　　陈伟点头道：“嗯，徐茂兴说的有理。”
　　李成道：“你俩比比看，光说怎么知道，吴平你喝水，徐茂兴喝酒，一杯对一杯，看谁也撑不住。”
　　徐茂兴笑道：“今天喝多了，要比你来。”
　　李成笑道：“我喝得更多。”说着，端起酒杯敬徐茂兴。
　　刘启刚道：“我们上次在石门街看到的那店上头的广告牌倒了。”
　　陈皓看着吴平，讶异道：“啊，倒了，吴平，怎么会倒？”
　　吴平不解道：“是啊，打那么多钢钉也会倒。”
　　刘启刚道：“被台风给刮倒，我昨天经过看到的。”
　　李成笑道：“吴平上次还跟我争说不会倒，我说很危险，广告牌都锈了，会倒，吴平说墙上钢钉打进那么多，不会倒，现在倒了吧。”
　　吴平道：“没想到台风会这么厉害。”
　　陈伟举杯道：“没想到就不用说了，你输了就得干，干。”
　　大家都轮流跟吴平干杯，李成看吴平衔杯慢悠悠地喝，不答应，嚷道：“哎呀！吴平你卑鄙，刚才我喝时稍微停顿一下，你都不允许，现在你自己慢慢地喝，不行，快喝快喝！”范云明、刘启刚、徐茂兴、陈伟也全都催“快喝快喝”，吴平笑着倾尽，他本来酒喝多了，这时再急着喝，确实有点受不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搰搰地叫。
　　刘启刚道：“这台风风力还真大。”
　　李成道：“诶，这东莞靠海，我来这两三年了，还没到海边看过，你们去过吗？”
　　大家都摇头相互看着，没人去过。吴平道：“我们一直在上班，没有时间到海边玩。”
　　郑尹道：“我从没看过海，很想去看看海。”
　　范云明道：“对，去看海，去海边游泳，诶，在大海里游泳，还是挺刺激的。”
　　陈伟笑道：“你会游吗？不怕海浪卷走你。”
　　范云明笑道：“我抱块石头，海浪就卷不走我。”
　　徐茂兴道：“李成会游。”
　　吴平笑道：“李成在河里游还行，到大海游行吗？大海不一定，毕竟大海跟河不是一回事。”
　　徐茂兴道：“行吧，反正都是水。”。
　　一桌子人开始争起来，跟徐茂兴同样观点的说行，跟吴平看法一致的说不行。他们争得不亦乐乎，酒杯碰不停，李成这时跳出战场，轻松自在，头得意地晃着，嘴巴像回声机，重复唱着“一座座青山哼外哼，一朵朵白云当呀当”，手还打节拍。郑尹在旁边看着直笑，原来喝酒有这么多乐趣，自己以前不知道。
　　大家争个不休，你敬我我敬你举杯混战，宿舍被欢闹声挤爆，声浪冲到门外，经过的人都会从门窗往里瞧一眼，看里面在干什么，然后再走。郑尹在这热闹气氛中，不觉也多喝了几杯，脑袋有点胀，就在床上躺了一会，睡了一觉，醒来后大家已经喝完，都有些醉意，郑尹跟大家道别，骑车回自己宿舍，天色已经晚了，路灯在前面照着，引他到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