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生 一

　　那天我和中和陪着元生坐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先是从杨家坪坐404路公交车到沙坪坝，我们在石桥铺下了，然后又搭了一个中巴车到双井，最后再从双井坐车来到北碚的一个小镇上。在小镇上下了车，这是一座明清古镇，重庆周边这样的古镇有很多，靠着嘉陵江而建，青石板路加小木楼，戴望舒的雨巷是写江南，其实在西南也有这样的婉约风景。
　　到镇上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很小，我们三人都没带伞，但也没在意，依旧在雨中往前行。公交车是在小镇的镇头上停下的，有一道高高的石头拱墙，依稀可以看出来这才过去应该是城门，但现在已经破败不堪。我们穿过拱墙门往里走去，镇上的街道不宽，也就三米左右，两边都是木质的老房子，镇上放了很多个石岗，有的石岗上面还刻着字，标明是用来防火灾用的，是古代的消防设施，那石岗上的雕塑很精致。大概是明清的物件。我和中和因为第一次来，所以对着小镇很是好奇，一路走走停停，看着稀奇处，还相互讨论。但元生却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一个人急急的走在前面。
　　“你们有看过一则新闻吗？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故事。”元生突然问道。我和中和摇摇头。
　　“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海归精英，二十七岁，白手起家不到两年资产就已经上千万，获得巨大成功的他突然感觉人生失去了意义，于是他放下一切，决定到山上就修行，最后，他选择了重庆的一坐偏远小山，到山上租了一户农民的房子，房东是一位四十五岁的中年妇女，常年务农，身体很结实，见海归精英不会做饭，便主动每顿做了饭让海归精英吃，这一来二往，海归对农妇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他觉得这是爱情，于是主动追求，两人便在一起了，这件事被那些正在追寻海归精英放下一切回归山林的新闻的媒体发现了，于是便专门写了一篇报道来写他们跨越年龄阶层和环境以及背景的爱情故事，文章名字就叫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这样一来，海归青年更出名了。”
　　元生淡淡的讲完。
　　“文章题目挺好的。”中和回应道。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新闻了，现在事情又有了变化，海归精英已经跟农妇分手了。”元生继续说道。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或许是相爱容易相处难。”中和回答。
　　元生摇摇头。
　　“海归已经结束隐居的日子回城里了，又开了一间公司，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模特做女朋友，他对记者说，当时就是觉得那农妇一个人挺可怜，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才帮助她。”
　　“那农妇呢？没有人去采访她吗？”中和问道。
　　元生沉默许久才笑道。
　　“谁知道？说不定大家都当她是精神病呢？”
　　接下来我们都没再说话，元生带着我们走到了镇尾，在这里可以看到嘉陵江，因为雨季，江水汹涌又浑浊。
　　元生没有停继续往山上走，好笑心情一下变得不好了，我和中和都沉浸在一路的风景中，不过出了镇子，青石板路就没了，上山的路是土路，下过雨，路很泥泞，不一会我们的鞋上都是泥巴。好在并没有走多久，翻过了一个坡便看到有几栋房子围起来的一个小院，里面有球场、花园，元生带我们往里走，门口保安亭里出来，看见是元生，话没说又进去了。
　　“这是医院？”中和问道。
　　“嗯，精神疗养院。”元生说道。
　　这里的房子看起来像解放前的老房子，青砖楼房，每一栋只有两三层高，元生带我们走向其中一栋，写着A栋，看得出来这是后来才挂上去的牌子。我们直接走向二楼，来到楼梯间右边最里一间，元生直接推开门进去了。房屋造型是老式结构，里外两间，外间有一张圆形饭桌和四张椅子，靠墙有一个碗柜，都是老式的，看起来很陈旧，但很干净。我们跟着元生往里走去，一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背影正趴在窗台上。
　　元生叫了一声姑姑，那人回过头来，我和中和都一惊，真是一个美人，我想元生老了便会像她这样美，终于知道元生的美貌是遗传哪儿了，原来是父系这边的基因。
　　“生生，来啦！”元生姑姑说话的声音很柔，面对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我和中和不自然的都站直了身体。
　　“带同学来来啦，你们快过来帮我看看，怎么帮我把这些芦荟处理一下，长得太好了。”
　　我们三人都走到窗台上，窗台下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塑料盒，里面种了芦荟，长得十分茂盛，眼看着塑料盒已经装不下它们了。
　　“我原本只栽了一窝，哪知道这芦荟长得这么快，两年时间都长这么好，我好头疼，不给它们分窝，只怕是谁都好不了，可要是分窝的话，植物也是有感觉的，它们也会痛。”元生的姑姑进外间给我们倒了三杯茶，一边递给我们一边说道。
　　“没事，姑姑，这事就交给我们吧！”元生拍拍胸口保证，但转身看着芦荟却是一筹莫展。
　　见状我上前掀开看了一看，芦荟长得太茂盛，要想连根拔起，基本上不可能，除非把这塑料盒给端起来放在地面上，因此在不动盒子的情况下，就只能从根部切割了。元生的姑姑听我这样一说，眼眶一下就红了，这样一来这些芦荟岂不是受的伤痛更多，但最后还是同意，只说了一句，也罢，这都是命。
　　我拿着刀开始割，平时没觉得芦荟是带刺的植物，可那天我的手却一直被刺，最后割了整整一塑料袋的芦荟，流出来的芦荟汁弄得我整支手都黏糊糊的，元生姑姑拉着我就去洗手。看着我是一脸心疼，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怪不得连一向我行我素语出惊人的元生在她的面前也变得乖巧了。
　　“啊，姑姑，你这里有蜂窝。”屋子里传来元生的声音
　　我们走过去一看，在装芦荟的塑料盒底部，搭着一个蜂窝，有一个大包子面积那么大，应该是刚筑巢不久，上面有很多黄色的野蜜蜂正在辛勤耕耘，猛一看还挺瘆人，平时芦荟长得茂盛看不到，今天把芦荟割了才暴出来。
　　元生姑姑盯着看了许久，才慢悠悠的说道。
　　“是野黄蜂，有就有吧，就当是跟我做个伴吧。”
　　“不行，她们会刺人的，必须把它们赶走。”元生反对。
　　“我小心一点就是，这也是它们好不容易搭建的一个家，拆了太残忍了。”
　　“被野蜂子刺了有可能会死人的。”元生有些着急，对自己生死一向毫不在意的她对姑姑的生死却是很在意。
　　“放松，就这么定了，你们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元生姑姑却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待元生，说完就自顾自的去厨房了，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公共厨房。
　　元生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焦灼的踱步，看着我和中和，让我们想办法把蜂巢给弄掉，我和中和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劝元生听她姑姑的放弃，还是该帮她想办法。见我们不说话，元生自己拿起水乌龟放到茶瓶里，水乌龟是一种电烧水棒，那时候很流行用它来烧开水。
　　见她烧水，我和中和都知道元生想干什么了，最后，她用烧开的水把野蜂子全都烫死了，一些没来得及飞走的野蜜蜂全都掉在下面一节突出的栏杆上，有十几只，看起来惨不忍睹，随后，元生又用扫帚把蜜蜂筑的蜂盒子给强行的打了下来，就这样一个蜜蜂窝在五分钟不到就被全部毁灭了。做完这些，元生从窗户上用扫帚把蜜蜂的尸体都扫了出来。
　　元生姑姑进来看见的便是簸箕里那十几只野黄蜂的尸体，温柔的脸一下愣住，足有几分钟没有说话，氛围一下变得凝重，元生张嘴想解释，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最后，元生姑姑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那天直到吃晚饭，谁都没再提野黄蜂的事，不过氛围一直不大对，饭桌上，我和中和都被元生姑姑的厨艺所征服，元生大概是知道自己惹姑姑不开心了，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但表情却是很委屈。
　　其实元生很爱她姑姑吧，我暗暗的想，吃完饭后元生想留下来住一晚，但元生姑姑没有留她，我们只得赶在天黑之前到镇上。
　　走出疗养院，元生姑姑站在走廊上向我们挥手，疗养院的下面是滚滚波涛的嘉陵江，在云山雾罩之中，住着一位脱俗的美女，时间若就此定格，那一定是美极了。
　　“你姑姑是这里的医生吗？”中和问元生。
　　元生点点头，没再说话，神情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但两个小时候，当我们走到城里，她又恢复了元气，继续与我和中和打打闹闹。
　　六月下旬，我和元生进入中考阶段，元生毫不在乎，反正读书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我忙着做英语、数学、语文，各种各样的卷子，她却忙着看漫画，看电视，元生妈妈对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要她肯参加考试她就谢天谢地了。中和给我送来一些押题卷，说对考试有帮助，元生嚷嚷着中和厚此薄彼，但被中和一句话堵回去，她自己都不在意这次考试，凭什么别人还要来替她在意。
　　考试很顺利，考完当天，元生便把所有的书丢进了垃圾桶。三年的初中生涯便就此结束了，考试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反而是考试完最后一次的班级聚餐，男女同学都哭得稀里哗啦，平日里感情没多深厚的同学，到了分别时不自觉的泪流满面，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有元生，脸上一直挂着大大的笑容，她嘲笑哭泣的同学，明明没有多深的感情，装什么装？我让元生不要说下去了，但元生似乎要将所有人都得罪光，指着鼻子把大家都骂了一通，不外乎是虚伪虚荣懦弱爱钱，元生终于犯了众怒，最后，变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女生对元生的大讨伐，她的美丽也不管用了，女同学们说受够了她的自以为是，男学生说受够了她的矫揉造作，一个人再漂亮，如果没有一颗善良的心又有什么用呢？甚至有人当场说她是神经病，是疯子，一向是元生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但这一次元生被众人堵住数落，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十，最后，我们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初中的最后一次聚餐，就是在这样不欢而散的情况下结束了。
　　走出饭店，元生的脸色苍白，我一直陪她走，沿着直港大道来来回回的走了八趟才回家，第二天，又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拉着我和中和要从杨家坪走到朝天门。结果预估错误，中午出发，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到朝天门，又冻又饿，最后在码头边上找了一家火锅馆吃火锅。
　　元生冻得直打哆嗦，中和脸色也很不好，认为元生出的都是馊主意。
　　“她骗我，说什么五个小时都到了，路这么难走。”元生牙齿一边打颤一边说。。
　　“谁骗你？”我问她。
　　元生这才说出是她姑姑告诉她的，原来元生是为了她姑姑。随后，元生又开心的告诉我们，过几天她要去接她姑姑回家，她姑姑答应中考后回来陪她，元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小孩子般的笑容。元生不再阴阳怪气，我和中和也觉得开心不少。虽然那天因为钱不够，我们只点了三个菜，但火锅有锅底，我们三人把锅底都喝光了，虽然狼狈却觉得开心。我们还约好，等我从爷爷奶奶家回来，便陪中和一起去看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