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家村

　　东阳初照，山雾缭绕，谷中花香袅袅，久无人烟，唯有蜂蝶驻足，林鸟低鸣，此间之景仿佛仙境。陆殷随着麋鹿的步伐走入深处，闻见宛转间有泉水潺潺，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知为何，这具瘦小的身体远没有她所想象中那般孱弱，腹中很少有饥饿之感，这也是她在那个山洞里靠着断断续续的几个馒头活下来的原因。但相反的是，她对于水的渴望超出了以往，甚至能够仅靠着水来维持生活，这让她倍感惊奇。在洞里生活多年，陆殷对于自己的身体也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具身体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仅仅是一个小女孩，洞里囚禁的强度，失明的痛苦，对于食物和水补充的奇异比例以及那个修士的话语，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非凡。
　　但无论再怎么非凡，她现在终是弱的如同一只猫儿。
　　陆殷握着一根木棍探索许久，脑中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面前乃是一方小潭，泉水从谷中的缝隙中流出，汇入潭中，再由另一侧涌去。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将衣物褪下放于一旁，手中握紧了木棍，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试探片刻，才将身体完全浸入水中。那股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而轻缓，一颗疲惫的心在一瞬间得到了解放，她不禁惬意地呼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只有在浸入水中的那一刻才感到心安，数年的孤寂和生死的无奈在瞬间烟消云散。在这水里，她感受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温暖，仿佛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园。陆殷双手前掬捧起一窝水，细细地端详着它，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陆殷依然感受到自己的内心荡漾起了一股别样的喜悦。
　　陆殷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认真清洗起自己的身体，在洞里呆了那么久，虽说醒来时是在一方水畔，但经过了一日的颠簸，她依然感到浑身上下黏糊糊的难受。
　　这具身体她已经适应了四年，初时的不适早已在朝夕相伴里化作过去，但如今摸索起来仍然有一分惊讶和羞涩。在山洞里躺了这么多年，一个女孩应该做的事情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因此依然把自己当一个男性来看，但她也曾经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幻想着脱困以后的生活。
　　是还像以前那样活着吗？她摇了摇头，那般循规蹈矩的日子已经早已将本心奔放自由的自己葬送，她不想再回到那般言不由衷的日子里。
　　难道真的要做一个女人，去结婚生子，去相夫教子吗？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在一个又一个设想破灭后，她深深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清，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一个又瞎又小的女孩，什么都做不成。
　　想到这里，陆殷苦笑了一声，别人的穿越废材也好天才也罢，但好歹有金手指或学识家世所伴，自己来了一遭，结果在一个破山洞里呆了这么多年，最后还祈求着别人杀了自己，何其悲哀。
　　陆殷默默地擦洗完自己的身体，摸索着爬上了岸，找到自己的那件衣服套了上去，这件衣服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做，虽已是残破不堪，也仅仅只能遮到她的膝盖，但却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算是她身上唯一与过去有所联系的物件，陆殷并不想把它丢掉。
　　春风和煦，阳光沐浴在身上极是温暖，陆殷站在那里感受了一会，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此地自然是不能丢呆的，虽说过了这么久她也未感觉到人的踪迹，但毕竟仍是在常羊山的范围内，虽说这常羊山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但能够成为一方大派，自然是占地极广。自己作为一个逃下山的囚徒，自然是有多远走多远。
　　可是问题是自己眼睛看不见，分不出方向，怎么能够分辨出哪里是远离常羊山的方向呢？
　　陆殷思索片刻，潺潺的流水声一直在耳边回荡，她突然想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一直顺着水流的方向走，不就可以离开了吗？
　　女孩得意地露出一抹笑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一路敲敲打打地顺着水流走去。
　　这样摸索的行程并不好受，她毕竟只是个瘦小的女孩，体力有限，一路走走停停，极是缓慢，这时她无比想念那只健硕的麋鹿，虽然在鹿背上跌宕起伏的旅程并不舒适，但胜在神速。只是当她醒来时，那只麋鹿早已不知所踪，仿佛是像一辆列车，仅仅载着她做了一个狭长的梦，梦醒后便消失不见。她也想念坐在麋鹿身上，那林间的风吹在耳边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比自由无比喜悦的快乐。
　　跌跌绊绊，走走歇歇，女孩在这片林中不知走了多久，那条溪流也总是断断续续，终是汇入石间消失不见，她只得在一片黑暗中继续摸索，寻找着另一处水源。
　　这样的日子并不那么美好，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分辨方向上，甚至为此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而林间的地面上覆盖着无数的枯枝败叶，在其叶下，有时埋藏着数块菱角分明的尖石，有时爬满了遍地的荆棘。女孩在黑暗中无法预知，而木棍也无法带给她绝对的安全，久而久之，她那利石也无法割破的肌肤终于在一次次的折磨中被划出了无数的血痕，虽然这血痕在第二天凌晨便消失不见，但依然留下了片片的淤青和红肿。
　　但女孩依然坚持着，这样悲哀的旅途虽然艰难，但起码有目的和方向，比起那那洞中暗无天日的孤独和空寂要强无数倍。
　　而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陆殷身上的某些奥秘，在一路上她并未遇到什么大型的野兽，这让女孩微微心安。而危险离她最近的一次，也仅是失足掉入了一个坑洞，花费了她三天的时间才爬了出去。
　　终于有一天早上，她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脚步声的靠近，这让她惊恐万分，女孩慌忙地爬了起来，紧握着手中的木棍对着那声音的方向微微颤抖。
　　只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憨厚声音传来：“咦？哪来的女娃儿，怎么呆在这里？”
　　陆殷手中的木棍紧了几分，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道：“莫慌莫慌，俺是十家村的赵大，来这山泉边挑水，正看见你躺着这里，娃儿你从哪里来的啊，俺怎么没见过你哩？”
　　“十家村？”
　　赵大道：“是啊是啊，娃儿看你这样子怪可怜的，要不来俺家里坐坐吧，俺看你满身是伤，须得好好调理哎。”
　　陆殷却轻声问道：“这里离常羊山多远？”
　　赵大却惊奇地说道：“常羊山？姑娘你是从那仙山来的吗？”
　　陆殷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俺就说嘛。”赵大笑了起来，“常羊仙山离这可远啦，听说还是在西边，这里都挨着云州哩！”
　　陆殷听完他说的话后却愣在那里，喃喃道：“已经出来了吗......”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赵大忙道：“娃儿你别哭啊！大叔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啦，大叔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陆殷抹了把眼睛，冲着赵大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的大叔，我只是高兴而已。”
　　赵大呼了口气：“大叔还当自己长得丑把你吓到了呢”
　　陆殷却笑道：“大叔你吓不到我，我眼睛看不见的。”
　　赵大怔了怔，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闷了半响轻声道：“那大叔带你去俺家里好不好，给你做些好吃的。”
　　陆殷笑了笑，任由这男子背她起来。
　　“大叔，您说的十家村是什么地方啊？”
　　“十家村就是十家村啊，大叔的家啊。”
　　“啊......我是想问，为什么叫十家村啊？”
　　赵大低头想了一会：“俺也不知道，大概是当初建村的时候村里就十户人家吧。”
　　“那若是当初就一家，是不是就得叫一家村喽？“
　　“哎？那一家怎么能叫村呢？”
　　“那现在几户了呢？”
　　赵大乐呵呵笑道：“差不多一百户了吧。”
　　“那得该叫百家村了吧。”
　　“是这么个意思嘿。”
　　赵大与小女孩一问一答间，终于回到了那十家村，陆殷听着耳畔的鸡鸣犬吠与隐隐的谈论轻呼，心中那一丝不安渐渐平静了下来。因为此时尚早，阡陌间人烟甚少，因此一路上也未有人上前询问，赵大背着女孩回到了家中，为她倒了一杯水，又给她端上了一盘热好的窝窝。
　　女孩身体不便，又连月奔波，这一松懈下来竟是一睡数日，而她居住于此的消息也在一天的时间内传遍全村。
　　山村之间条件不便，村民大多朴素艰苦，这赵大去年老娘病逝，如今年近四十，却仍未娶妻，原因便是他虽勤劳能干，但相貌极是丑陋，村里没有人想把女孩嫁给这么一个又丑又穷的家伙。而最近人们听说，这赵大不知沾了哪路神仙的福气，竟然从溪水边捡到一个女孩，虽然这女孩是个盲的，但长得极其漂亮。消息一传来，全村人都跑到赵大家门口来看，惹得这平日里冷清的门槛几乎被踏破。赵大每日招待着各位乡亲，一张大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挡不住。
　　连他也没想到，那日发现这个女孩的时候，那女孩的身上脸上全是树林中的烂叶和污泥，当初他并不为意。但洗尽过后居然如此的美丽非凡，赵大感到自己多年的不幸终于得到了补偿，一颗早已沉寂多年的心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