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麋鹿

　　春雨初霁，天清云淡，山林间挂起了一道彩虹，那颜色缤纷亮丽，惹得林间无数的小兽抬首驻看。谷间的密林经春雨浸染绿的透亮，一层一层地蔓延到山下，宛如厚厚的鹅绒，而林间地上，遍是那雨后吹散的桃花。
　　一条溪泉从谷中流出，经山间的周折来回宛转，缓缓汇入山下的一汪清潭，潭水幽碧，隐隐有一层薄雾浮于其上，岸边的树木倒影其中，在潭水间斑驳微澜。一头麋鹿从林间走出，迈着步子走到岸边一块微微凸起的岩台边，显然这是它平时饮水的常地。
　　只是今日，它的那块平地被别人占领了。
　　那是一个人的形状，只是与它寻常见过的人不一样，那身体又瘦又小，大片黑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身躯，正躺在石台上一动不动。麋鹿警惕地观察了许久，终于耐不住口渴，缓缓走到了潭水的另一边，它一边盯着那岩石边的动静，一边地痛饮着水。
　　一片薄云从白日边流尽，山间的阳光瞬时强烈了几分，那阳光照耀在少女苍白的脸庞上，映出了一抹别样的色泽。麋鹿呆呆地望着那个少女的模样，竟悄悄地靠近过去，伸出前蹄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昏迷的少女。那女孩纹丝不动，麋鹿推了几下过后，低下头去嗅了嗅，大约是女孩身上的味道吸引了这山林间的生灵，它伸出舌头来回舔舐着女孩的脸。
　　女孩终于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扭了扭脖子，因为身子在岩石上挂了许久，脖子硌的生疼，这动作虽轻，但还是把麋鹿吓了一条，惊得它退后了几步。
　　仍然是一片黑暗，女孩已经感觉到自己醒过来了，这让她很是失望，自己终于还是没死掉吗？但随之她又燃起了新的希望，或许自己已经死了，这是另一个世界，只是这世界为什么也这么黑？
　　女孩发觉自己的腰下有水的流动，感知了片刻，才确认到自己的半个身子泡在了水里，那感觉很温暖，很轻盈，女孩索性不再去管，她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感觉很轻，虽然很僵硬，但比上次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活动了两下，还能用。她把手掌覆在了胸间，那个伤口已经不见了，她的心安静了下来，看来自己确实已经死了。她笑了起来，接着向下摸索，这时她的脸僵住了，这分明还是那具躯体。
　　女孩抬起了头，努力地睁着眼睛，依旧是一片漆黑。
　　这以后真的要做一个瞎子了吗，她的表情透着落寞，这时她忽然发觉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四肢的锁镣不见了！
　　她呆呆地怔在那里，然后颤抖着向身边的一切摸去：水，大片的水，自己是在一条河边吗？有石头，圆圆的，是河边的石头，不是那间该死的山洞里的冰冰凉凉的石头......草，是草！嗯？还有树叶！
　　泪水滚滚地流了下来。
　　她睁着大大地眼睛，努力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耳边有风吹着树叶的声音，有鸟儿啼鸣的声音，这一切近在咫尺，而非只可远观而不可碰触。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从潭水里爬了出来，跪在草地上大声地痛苦又大声的狂笑，像个疯子一样。
　　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重归自由，一切都不重要了，天知道她在那个漆黑的洞穴里待的何其悲哀，何其绝望，那一种无事可做无力而为的悲哀，她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报道，有人曾经做过一个采访，问一个被称为世上最幸福的老农民他的幸福秘诀是什么，老农民告诉他，以前他常常为自己没有鞋子穿而感到沮丧，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没有双脚的人。
　　她便曾是那没有双脚的人，如今她不仅有了脚，还能走能跑能跳，只是她身子实在虚弱不堪，没走几步便瘫倒在地，但她的脸上依然是不尽的满足和泪水。
　　麋鹿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着这个人又叫又哭又笑，宛如黑宝石的眼睛里透着迷茫，终于那个人疯不动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麋鹿才走了过去，好奇地打量着她。
　　女孩听到动静已经警觉地坐起身来，一张小脸无比严肃，她已经重获了自由，那被夺走了无数年的权利重回了身上，她现在比所有人都珍惜这段自由，更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她。
　　女孩颤抖地伸出双手向前触去，麋鹿就坐在她的面前，那双手的动作无比缓慢，以麋鹿的健硕自然能够躲开，但不知怎地，它还是让那双手触碰到了它。
　　阳光轻撒，风满林间，清水潭畔，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伸着手轻轻抚摸着麋鹿的毛发，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惊奇和喜悦。
　　她缓缓地向上触去，碰到了那头麋鹿高傲无比形若枝桠的一对大角。女孩的脸变得精彩而动人，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将脸埋入了麋鹿的绒毛中，那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惊走了这美丽的生灵。
　　麋鹿也很茫然，它也不明白平日里自己躲着怕着的人类为什么对它如此亲密，而它的身体也不忍离去，这个人类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很清很淡，但那股味道深深迷住了它，就像口渴时喝到的潭水那般清甜。
　　陆殷的身子还很虚弱，只能做一些细微的动作，但她也不敢长期呆在此地，虽然暂时拥有了自由，但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从那个叫肖玉衡的人嘴里，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份非同寻常，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逃离的山洞，但既然离开了，那些人总会来找他的，把她关回那个不见天日的洞中。她的脸上现出了深深的恐惧，她不想再回到那样的日子里，回到那种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绝望中。
　　陆殷试探着将自己的身子趴到麋鹿身上，而那麋鹿似乎也并未拒绝，她索性放大了胆子，小心地抓住了这只麋鹿的双角。麋鹿抖了抖身子站了起来，女孩的身躯太过瘦弱，它甚至没感觉到多少重量，直直迈起步子走入林中，初时的动作很慢，但渐渐便放开了四蹄，在林间飞速地奔跑着，像一条棕黄色的闪电。
　　不知它跑了多久，但看着那片山谷越来越远，太阳逐渐西斜，晚霞也挂满天边，麋鹿也终于停下了脚步，背上的女孩也挣扎着滑了下去，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粗气，麋鹿步子虽算稳健，但毕竟她身体孱弱，又奔波了这么久，险些又昏了过去。
　　这是一个花谷，四面环山，了无声迹，只有满谷紫色娇柔的花儿微微摇曳。女孩躺在地上，嗅着身边淡淡的花香，内心渐渐平静下来。这时麋鹿饶了一圈，衔着果子走了过来，它将果子放到女孩手边，又迈着蹄子跑了回去，如此几趟，女孩的身边已经堆满了果子。
　　女孩感受到了这只硕大温顺动物的善意，心中的一丝不满也化了满腹的感激，她将果子放在鼻下轻嗅，轻轻咬了一口，那甘甜清美的果肉伴着汁水流入喉中，她长叹了一口气，随及将手边的果子风卷残云般吃尽。
　　她太饿了，也太累了，以至于吃饱后便直接躺到睡在了那里，不一会就传出微微的鼾声。
　　夜空中不知何时挂满了繁星，天清无云，谷间清风拂动，花香散溢。女孩躺在花丛中，静静地酣睡着，满头乌黑的长发覆盖着了她娇小的身躯，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做什么别样的梦，那头麋鹿静卧在她女孩的身边，两只鹿耳偶时轻颤，依然在警惕着身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