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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千秋不易岁 / 第十章 起流言

第十章 起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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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夫人在安京城素有温柔贤淑之名,教导儿女也向来是循循善诱,温言细语地跟他们讲道理,极少厉声斥责他们。所以当她突然出声训斥桑远兄妹时,两人都愣了一愣。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阿娘和你们阿耶当初对你们的教诲都忘了么?”庄夫人横眉立目站在廊前。她今年不过四十,然而鬓角已经有了银丝,丈夫桑安甫之死对她打击颇大,她却不得不为了尚且年幼的一双儿女,以柔弱之躯将偌大个桑府撑了起来。比起其他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她的日子不知要辛苦上多少。
  庄夫人出嫁前是京中闻名的才女,聪明过人,求娶之人能从城北排到城南,可她唯独看上了虽有治世之才但体弱多病的桑安甫。后来越明被冠以谋反之罪处死,小叔受到连坐而死,丈夫也随即病逝,她虽然不知道这一系列事件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但她敏锐地预感到了安京城即将到来的巨变,果断将承祥瑞而生的女儿送到了连圣人都无法染指的方外之地——万重山天机门。所幸这一双儿女都十分有出息,但是太过优秀本身也是一种罪过。自从千秋回京之后,他们兄妹俩身边的各种事就不曾中断过,好的坏的一桩桩一件件纷至沓来,这次,他们甚至还插手了契月国的王位之争。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败就败在权力之争中,桑家累世富贵,虽然人丁不旺,但是如今桑远入朝为官,弱冠之年就已身为从三品左羽林将军,桑千秋又负师命出山入世,有天机门嫡传弟子能翻覆天下的传说傍身,再进一步恐怕就会成为圣人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每每想到这里,庄夫人就忍不住叹气,奈何两人都是年轻气盛,总是把她的劝告抛在脑后,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见一向好脾气的庄夫人真的动怒了,千秋连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阿娘,儿——”
  “你莫要撒娇卖痴!阿娘可以容你一次两次,可旁人能容你吗?你可还记得当年你阿耶教你读书时说起的那句话吗?‘小人能则倨傲僻违以骄溢人,不能则妒嫉怨诽以倾覆人。’吾儿是要弃君子而做小人乎?”
  “儿万万不敢!”千秋忙道。
  “那你是想将机会送到小人手中来构陷于你?张扬跋扈是灭亡之道,你受玉隐仙长六年教导,难道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阿娘,你别这么说阿妹,她——”桑远试图回护千秋,没想到庄夫人话锋一转,劈头盖脸将他也教训了一顿,吓得兄妹二人垂首低眉,大气都不敢出。
  庄夫人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三天后。
  桑远下值归来,怒气冲冲进了书房。千秋正巧有事找他,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桑远摔了一只瓷杯,还骂了一句“信口雌黄”。桑远此人向来大度,很少与人计较,乍一听到他骂人,千秋还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谁能让他如此生气。
  千秋轻轻敲了敲门,桑远在里面没好气地问了一句“谁”,千秋叫了声“阿兄”,桑远呼啦一下拉开了门,压了压心头怒火,尽可能温和地问:“青史儿,怎么了?”千秋越过他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问:“阿兄,可是衙中有人惹你生气了?”眼光在地上一扫,千秋不动声色地抬脚将碎瓷片往旁边踢了踢,难得没有跟桑远开玩笑。桑远一看她的动作,知道自己发脾气的事被她发现了,叹了口气,重新取了杯子,让千秋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千秋喝了口茶,悠悠然抬眼看向在对面坐立不安的桑远:“阿兄,坐席着火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桑远被问得一头雾水。
  “那你为什么连坐都坐不住,难道不是嫌烫?”
  桑远:……
  他就知道这个妹妹惯是个辩口利舌的,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他?
  “阿兄最好不要瞒着我,我若是想知道什么事,其实并不需要来问你的。”千秋勾了勾唇,又喝了一口茶。
  桑远咬了咬牙,重重叹息一声:“算了,左右我也没指望能瞒着你多久。近来京中有流言,说你、你——”
  “是说儿与圣人不清不楚,还是手握能影响大唐国运的秘宝,故此得圣人垂青啊?”千秋冷笑一声,“哪个蠢驴乱嚼的舌头,编也不编得像话一点,真是愚蠢且荒唐!”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放任这些闲话在京中流传,到时候三人成虎,怕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啊!”桑远一脸忧虑,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拇指上戴的墨玉韘,那墨玉韘显然常常被他如此摩挲,外表已经覆上了一层温润的包浆,在灯火照射之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突然想到了什么,千秋坐直了身体,双眼炯炯望向桑远:“阿兄可还记得之前趁梨花遇见的王家大郎——王备?”
  “啧,”桑远烦躁地咂了咂嘴,“好端端提那竖子做甚?”
  “阿兄,你定是忘了那酒肆卢娘子说的话啦!”千秋神秘一笑,轻轻弹了一下已经空了的茶杯,“王备不是找到了一个什么宝图么?听卢娘子的意思,那王备似乎认定了宝图所指之物就在酒肆所处的兴化坊,天命之物怎可藏之于民间?”
  “你是说——直接禀明圣人,把第二条流言坐实,顺便没收王备手中的宝图,将那什么‘天命之物’找出来,归于朝廷?”桑远眼睛一亮。
  “然也!阿兄知我!”千秋笑眯眯地回答。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喝完了一壶茶后,二人各自回房。而一坊之隔的渭城侯府中,被暴怒的父亲禁足在家中的王备忽然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嘟囔着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一件锦袍裹在身上,丝毫没有觉察到已经有一对兄妹悄悄盯上了他。
  次日。
  御书房。
  “荒谬!”圣人愤怒地摔了朱笔,“朕看这些人一个个就是公务太少,吃的太饱!捕风捉影捏造出来的流言就敢往朕面前捅,还说得头头是道,干脆我们换一换,让他们来坐这含元殿可好?”这番话一出,吓得一旁的宦者宫女们纷纷跪倒,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内侍走了进来,被跪了满地的人惊了一下,旋即整理好情绪,躬身施礼:“禀圣人,英郡主桑千秋、左羽林将军桑远求见。”
  “宣。”圣人眉头松了松,朝他摆摆手。
  桑氏兄妹走了进来,恍若没有看到还在跪着的宦者和宫女一般,齐齐向上行礼。圣人让他们两边坐下,又叫其他人都出去,然后问道:“你们俩今日进宫,可是有事?”
  桑远拱手:“圣人,自中秋宴后,京中流言四起,说英郡主从师门带出了能影响大唐国运的秘宝,臣与郡主不堪其扰,故今日特来面见圣人。”
  “哦?难道传言都是真的?”圣人闻言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面上不辨喜怒。
  “流言或许是真的,但是,”千秋笑了笑,“这传言却与千秋无关。”
  “此话怎讲?”
  “千秋下山时,带下来的除了衣物银钱外,就只有一枪一剑,还有一张弓,一支笛子,坦坦荡荡,无不可示人,圣人一查便知,”千秋敛了笑意,语气认真地说,“更何况,我天机门之宝,在人不在物,便真有宝,也不过是平戎策与种树书,安能左右国运?”
  “既然那秘宝与你无关,那你为何又说流言或许是真的?”圣人也来了兴趣,缓了面色问。
  “先前千秋曾经提过,在酒肆偶遇渭城侯家王大郎,不知圣人还记得否?”
  “当然记得,”圣人突然笑了,“朕一直想着千里当值时候的样子像什么,直到听说了王大给他起的诨号,倒是极为贴切。”
  千秋点头:“就是那位王大郎。那天阿兄吓走了他之后,千秋听酒肆的沽酒娘说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这王大郎常与一群浪荡子混迹在一处,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一幅宝图,据说如果破解宝图之谜能寻到一件天命之物,至于这天命之物是什么,千秋就不得而知了。
  “让千秋注意到这件事的缘由是,千秋记得在山中时,偶然在一卷竹简的残片上看到过一段不知什么年月流传下来的记载,奈何那竹简残缺不全,无头无尾,更多内容已经佚散,难以推测。但千秋却从只言片语中窥得:此物一出,必有大乱。所以万万不可让它流落民间或是被歹人得到。”
  “竟如此可怕!”圣人大惊,“你说这记载宝物所在的图现在在渭城侯家长子手中,可是真的?”
  “千秋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王大郎手上那图,正是这关乎世间太平的天命之物的藏宝图。”
  “朕知道了,”圣人仿佛突然记起来了什么似的,“朕记得……你是不是和越氏二郎,名叫沧海的,定下过婚约?”
  千秋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颔首:“正是。”
  “他已经六年没有音讯,你正青春年少,与其空耗年华,何不另结良缘?”
  千秋何等聪慧,立刻就听出了圣人话中暗含的试探之意,她洒然一笑,朝圣人作了个揖:“兄长饶过小妹吧!小妹离家多年,还想在母亲膝下再多承欢些时日。再者,越二郎或许尚在人世,小妹如果在还不知道他生死的时候就另嫁他人,岂不让世人指摘无情无义?到那时,兄长也面上无光不是?兄长好意,小妹心领了,但兄长若一定要强求,小妹怕是恕难从命的。”言外之意,她现在只想侍奉母亲,等待生死未卜的越沧海归来,并不想与哪家权贵联姻,更不曾肖想皇室。
  听千秋这么说,圣人顿时放下了心,语气十分温和地对她说:“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将朕当成了那些专横的长辈了。怎么,觉得朕这个义兄不如你亲兄长不是?”
  “两位兄长都是爱护千秋的,千秋心中清楚。不过千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重视兄长,恐怕伤了我们的兄妹之情而已,关心则乱,兄长勿怪。”
  一番话听得顺耳,圣人这才满意地笑了:“行了行了,伶牙俐齿。你们且放心回去,这京中流言,朕自会派人处理。有的人哪,真是太平日子过倦了,非要吃点教训才懂得‘消停’二字怎么写。”
  桑氏兄妹谢过圣人后相携离开,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圣人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桌面,低喃道:“真是万千事端,自此而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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