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命运

　　9，
　　天气不好。
　　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铅灰色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已经半个月没有瞧见月亮了。
　　天。
　　阴沉。
　　戈薇抬头瞧了一眼窗外的月亮，月光洁白淡淡。
　　其实那哪里是什么月亮和月光，那只不过是王洛用来复习功课的照明灯而已。
　　戈薇想：“王洛现在一定在安静的复习功课，他桌子上会有她妈妈为他准备的牛奶或咖啡。我和他毕竟是不一样的人。”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戈薇的脸上。
　　发黄。
　　戈叶蓝正在用电风扇吹一只没有干透的内裤。
　　戈叶蓝抱怨道：“这他妈的是个什么鬼天气，半个月没见过太阳了，人都要发霉了。”
　　厨房里除了戈叶蓝抱怨的声音，还有“哧，哧。”的声音。
　　很静。
　　戈薇熟练的用锅铲翻炒中午的剩菜。白烟缓缓升起呛得她连声咳嗽。戈薇眼睛瞧了锅边洗洁精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兰姐。洗洁精没有了。”
　　戈叶蓝将目光从裤头移到戈薇的脸膛上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将目光低了下来移到裤头上。
　　戈薇没有说话。
　　“兰姐。洗洁精没有了。”
　　戈叶蓝听罢骂道：“你说你这是什么脑子。明明知道洗洁精没有了放学回家就不知道带一瓶回来。”
　　“我没钱。”
　　戈叶蓝从板凳上一下子站了起来，拿起锅边洗洁精的空瓶子在戈薇脑壳上敲了敲。
　　“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
　　洗洁精上残余的水渍在戈薇的头发上冒起了彩泡。
　　“噗。”
　　破了。
　　10
　　菜好了戈薇将菜铲到碗里。
　　“吃饭了。”
　　“我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你要是不吃，就不要让我做的这么辛苦。”
　　“你辛苦？你都做什么了居然敢说辛苦。”
　　“什么事情不是我做的。”
　　“砰。砰。砰。”窗外黑暗中一连串破碎的声音传到王洛的耳朵里，那是盘子破碎的声音。
　　王洛正在为戈薇抄笔记。
　　“你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啊！……你怎么不去死，拖累我……”
　　黑暗中传来戈叶蓝那模糊碎片式的声音。
　　声音毒辣坚利。
　　那天晚上王洛做了一个梦，梦见戈薇是由一片片破碎的碗片和污言秽语的骂声嵌成。
　　11，
　　拥有两个端点的是线段。
　　拥有一个端点的是射线。
　　直线没有端点。
　　十一岁之前戈薇和王洛的人生像是凝集在一张长而窄的纸上，靠的很近很近的墨点。
　　一模一样。
　　十一岁之后戈薇和王洛的人生像是从那颗墨点缓缓射出的两条平行射线，他们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射出。
　　如果把这条巷道看作那张纸。
　　戈薇向左射进厕所。
　　王洛向右射出巷道的出口。
　　12
　　你有经受过这样的季节么，昨天还是蛆虫满地，今天一觉起来全部冻成了冰。
　　天气突变。
　　冰冻三尺。
　　“真是的。这是什么鬼天气，我一辈子也没有遇见过。这怎么行，再穿一件。”
　　“妈。我已经穿了两件了。”
　　“哎呀！你晓得伐，冬天来了。年轻人怎么能光顾好看。”
　　“妈。我要迟到了。”
　　王洛坚决不穿母亲手中的那件厚棉袄，因为不帅。
　　王洛将书包一甩，书包穿过左手顺着惯性穿进了右手，母亲叹了一口气：“真拿你没有办法。”
　　王洛一刻也受不了母亲的啰嗦推门而出，门刚打开一半。
　　“等一下。”
　　母亲急忙从电饭煲中拿出一盒牛奶，拉开王洛背后书包上的拉链，将牛奶塞了进去。
　　“放学后早……”
　　“砰。”一声响。
　　门隔绝母亲的啰嗦之声。
　　只听对面那道门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骂声：“赶。赶。赶。赶着投胎啊！”
　　戈薇一下子从门里钻了出来，戈薇差点就跟王洛撞上。
　　戈薇满脸桃红显得不好意思。
　　“你又和你妈吵架了？”
　　戈薇揉了揉手臂上的淤青道：“别提了。她就是一个神经病。”
　　“呃。今天突然变冷了。”王洛转声道。
　　“还好。”
　　王洛用右手将书包一甩，书包顺到胸前，王洛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和一摞笔记。
　　“给。”王洛又轻声道：“这笔记里红色的是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笔记，黑的是我提取老师讲课的重点，蓝的是我估计老师会考到的考点。”
　　“噢。”
　　戈薇接过。
　　王洛和戈薇缓缓走在这条狭窄阴暗巷道里，冷风吹的人脸痛。这条巷道阳光终年也照不到，阳光最多只射到半截墙壁上。
　　下雨的时候可以看到，巷道的上空纵横交错搭着晾衣服的铁线，像是纸上画出的灰色线条。下雨的时候看不到人，人都在家里窝着，这时这个巷子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电视恐怖片中鬼巷。
　　不下雨的时候，巷道上面一年四季都会挂着衣服。特别是梅雨时节，衣服永远都晾不干，却也不收进去放在那里晾着。
　　冬天的时候冷风从巷道的入口吹进来，吹的衣服猎猎作响。经常会有人的衣服飞到别人家的门前，这时总会听到。
　　“喂。王大妈，你们家的衣服掉了。”
　　“噢。我知道了，谢谢啊！我就来了。”
　　王洛从小就被妈妈教育不要从别人的内裤下过，特别是女人的内裤，因为晦气。
　　会引来霉运。
　　王洛从小就和戈薇生活在这狭窄的巷弄。
　　他们慢慢的走着，他们向来很少说话，但不会因此感到尴尬。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这里了，你会想我么。”王洛突然道。
　　王洛说着这话喉咙在鼓动，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这句话确实不是他的性格能说出来的。
　　“不会。”戈薇简单答道。
　　“为什么？”
　　“你见过水泥地上开出百合花么？因为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啊。”
　　你见过水泥地上开出百合花么？因为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啊。
　　王洛听了这句话心十分难受，她居然说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王洛瞧着头顶晾着的衣服突然关于戈薇的记忆。
　　王洛关于戈薇的记忆像是翻滚在脑海中的发光的鱼鳞，带有腥味而捞不着。
　　那次王洛指着头顶上一排内裤道：“哪里有一排内裤。”
　　王洛提醒戈薇不要从内裤底下过。
　　戈薇好奇的瞧了王洛一眼。
　　“我妈说从内裤下走过会带来霉运。”
　　戈薇听罢鄙夷一笑，没有搭理王洛，继续朝前走，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王洛瞧着心中莫名一痛。
　　那时戈薇没有说话，但是王洛好像听到了什么。
　　戈薇不在乎的态度好像在说：“我还怕什么霉运么。”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