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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计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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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孚这几日并不轻松,郡丞陈容去往吕布处求取援军,他暂代其职务是为东武阳城文臣之首,要在这复杂的局面中为臧洪谋划以及凝聚人心。
  那日宴上见识过荀谌的唇枪舌剑,不仅臧洪,就连他自身也生出些许无力迷茫:到底为何要与袁绍相抗?
  他都如此,更遑论城中其他文臣武将,不得不感慨荀谌此人一言可抵万军,几番话下来就将东武阳城据坚城而待援的决心给春风化雨般瓦解。
  可如今后退无路,他也只能将心思都压下,司其职谋其政罢了。
  李孚掂量了下手中用细绳系好的一包小食“花生糖”,命人通禀荀谌有客来访。
  此时焦触方才按照吩咐出门联络,荀谌将将高卧入睡,彻夜未眠难免疲惫,只觉得头昏脑胀却还要耐着性子接待来客。
  “荀兄看来疲敝异常,可是驿馆接待不周?”李孚进门执礼甚恭,即使是有些起床气的荀谌也挑不出任何错漏,只得强压心头火气。
  荀谌只草草将发髻挽起,身着里衣还礼:“非是不周,实在是谌多年未见兄长,前些时日接到兄长来信情难自持,夜里时常怀想若天下未乱也不必与兄长和家人零落四方了。”
  听荀谌提到其兄长,李孚面露正色:“可是那位素称王佐之才的荀彧荀文若?我听闻荀兄的姻亲颍川韩氏一族也仍在颍川郡,荀兄一人孤悬在外也难免夜不能寐了。”
  荀谌只得尴尬一笑,他在木匣的书信中倒是翻到了颍川韩氏的来信,强谴他以姻亲身份助袁绍谋取冀州,害得韩馥惶惶而死,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他背信弃义,这婚姻如何能成?
  他的这桩婚姻便也无限期搁置下来,若不是碍着荀氏的脸面,韩氏非要上门退婚狠狠出口恶气,如今只是两不相见罢了。
  李孚自然不知晓其中曲折,他只道颍川世家底蕴深厚,盘根错节不可轻辱,对接下来的事情难免有些惴惴。
  一咬牙,他声音也微有变调破音,将小食推向荀谌:“荀兄贵客远来,战乱时节城中招待不周,这花生糖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荀兄切勿推辞。”
  荀谌接过这包花生糖,说来他到此间只尝过饴糖,更无再多的小食糊嘴,一听闻花生糖倒有些时空的错乱感。
  后世年节时分吃着花生糖和家人、前女友互道新年快乐,伴着窗外烟花绽放的劈里啪啦声和一旁电视里春晚小品的东北腔,一时间荀谌眼泛泪花。
  却是回不去了。
  “荀兄不必如此感动,来一方花生糖试试可合你的口味。”李孚边说边将细绳解开,递上一块花生糖。
  眼前的花生糖手艺粗糙,说是一块糖实则表面隆起的花生和凝固泛黑的糖液让整块糖呈现不规则的凹凸形状,让人一看很难提起食欲。
  但荀谌还是接过放入口中,咬下一口慢慢咀嚼回味,入口不算美味,糖液的味道也有些淡,花生呈现一种因放置过久绵化的口感。
  李孚跪坐对面只管饮水,并不出言打断,只是一杯又一杯难免有些异常频繁。
  荀谌吃完一块方才注意到对方异样,心想好物应与来客共分才是,自己彻夜未眠头脑竟犯起了糊涂,当着来客独享美食岂是往来之道?
  他也拿起一方花生糖递给李孚,示意与他共食,但见李孚起身对他俯首大拜,出口便是:“荀兄,在下对不住你!”
  荀谌不解,就要起身去扶,李孚就俯首后退几步仍大拜继续道:“荀兄口舌之利实在难以相抗,然而我家太守一篇檄文痛斥袁公已传遍天下,如何还能回头?今日只能我作小人行径,来请荀兄闭口不言几日,以定城中人心,事后定负荆向荀兄请罪!”
  荀谌喉咙渐有些刺痒,原来李孚在花生糖内加了料,他欲张口说话,嗓子如堵着化不开的浓液,只能断断续续发出些气音和咿呀声。
  李孚见状再拜:“荀兄不必担心,糖内放的是早年我偶得的一偏方,皆是些大补药物,只几日间难以发声,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
  说罢掩面离去,似乎作此行径无颜再见荀谌。
  荀谌试了半晌也无法发声,索性不再尝试,回到榻上反思起今天的一番遭遇。
  荀谌在榻上辗转反侧,既又怪自己嘴馋又怪焦触那厮害他彻夜难眠头昏脑胀,以至于中招,当然他心知肚明是自己的锅,怪不得别人,但也不碍他心里念叨。
  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警醒自己莫要轻看世人,乱世搏命绝非儿戏。
  焦触返回驿馆,汇报完联络情况和眭元进那边进度,这才发觉荀谌一言不发,只皱眉深思。
  不多时荀谌到案前提笔挥洒,示意焦触上前来看。
  “我中计失语几日,无须在意。那人既已想通,你速派人告知那人,我为她调开臧洪,她择机将臧洪备用的披甲大氅偷出。另外你亲自去臧洪府上求见,就说他手下文士李孚设计害我,责问他这就是他臧子源对来使对故人之道吗?”
  焦触仔细辨认半晌方才全部看懂,心道这位荀先生的字迹像极了狗爬,名士的书法审美不可以常人道。
  当然他不懂书法境界不要紧,拍马屁才是正经:“我看先生的书法跟三伏天喝了凉水一样,就是一个字——爽!我对先生的仰慕跟那滔滔江水一样往东滚、滚滚——”
  “滚滚而去!”实在受不了这拙劣的马屁,也不知是接焦触的话还是让他赶紧滚去做事,荀谌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大字扔在焦触脸上。
  谁料他一句“多谢先生赐下笔墨!”便嬉皮笑脸地出门做事去了。
  这一闹反倒让荀谌心情略好了些,他又反复思量计算,唯恐再出意外,如鲠在喉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小心谨慎。
  他本想让袁绍多年前赠与臧洪做妾产下一女的伶优旁敲侧击打探接应,看来臧洪与李孚心意已决,只得临时变更计划。
  也不是没想过下毒刺杀,一方面碍于名声,在这世道名声可谓名士的第二条性命,再者他与护卫几人俱在城内,一旦有变必定难脱干系,他对小命可是爱惜得很。
  焦触当然不敢如荀谌写的那般质问臧洪,他只如实将李孚谋算荀谌失声的事情相告,臧洪听完顾不得惊落的竹简,当即派人备马出府要去探视,随即一骑绝尘让焦触等人追至不及。
  臧洪一踏入驿馆便见荀谌在榻上喘气干呕,一边握拳捶榻,看上去难受异常。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伸手扶住荀谌,另一只手拍胸为他顺气:“友若,李孚所为非我本意,你且好生将养,我这就为你请军医。”
  臧洪此人重情义却并非是浪得虚名。
  一阵鸡飞狗跳,军中医师毕竟只擅治刀枪外伤,对这不知名的偏方只诊了个大概,应是大补之药药性相冲而致,却无解法,只能过几日待其自然恢复。
  这一折腾日头已经偏西,臧洪又待了会儿才离开。
  他前脚一走,焦触后脚进来禀告事情已办妥,臧洪小妾已成功将其备用的披甲大氅顺出。
  这时的荀谌哪还有半分先前喘气干呕的模样,他面色冷峻,目光沉稳遥望远方,天边的火烧云赤红得几欲滴血。
  他将怀中帛书取出递给焦触,示意他接过照上面行事,便自顾自端起送来的羹汤不再多想。
  是夜,城东眭府走水,火势冲天,所幸并未蔓延周围,亦无人员伤亡。
  众人只道是天干物燥,为此臧洪特意巡视城内城外,为防敌军火攻。
  “将军,按照约定我们明日就可入城。”
  锈有“平东将军”、“徐州牧”字样的大纛分列左右,这支军队距离东武阳城不过区区数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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