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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之后，时间在消瘦的孩子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停格。
被三双陌生的眼睛盯住的孩子在刹那间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但长期混迹底层的经历拦住了他后退的脚步。恐惧的神情伴随着唾液被压下，他重新抬起脚来，像往常无数个平凡的夜晚那样，走近了这间小屋，说出了他重复过很多次的那句话，宛如排练无数次后的终得登台的演员。
“这里还有……”
烛火在灯盏上起伏，衣衫褴褛的老人被两个身材高大的卫兵挟在中间，光亮将他们的沟壑纵横般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他将视线放在杂乱的地面上，手放进口袋里捏住两颗铜币。
就在这时，站在对面的老人颤抖着开口：“你来晚了，孩子，今天没有……”
铁门关闭的响声在身后炸开，回音震荡在屋内，侵入肺腑，打断了所有未完的话。
躲在门后的卫兵绕到他的面前，俯下身来，在他几乎要吓得跳起来的时候，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诚实地告诉我，你来干什么，孩子？”
“……买东西。”
“买什么？”
“吃的。”
“真的吗？”卫兵用右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他的身躯忍不住发起抖时，重重地招呼在他的头上。
头向一边歪去，人的影像在这一刻变得扭曲，嗡嗡的响声占据整个世界，卫兵掐住了他的脖子，将这瘦弱的孩子提在半空：“说，你究竟是来买什么的？！”
“他是个孤儿，只是来买些吃的。”老人喊道，随即被身边的两个人将抹布塞进嘴里绑起来。
声音在他耳中拉长变扁，音节杂乱无序，周遭散乱的情形反而变得明晰，他摸索着抓住了卫兵掐着他脖子的手，脚尖踢向对方的下颌。
紧扼着脖颈的双手松开了，那孩子被余力甩在地上，翻身爬起。
一本书从他的衣服里掉了出来。
卫兵揉了揉下巴，上前两步，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捡起了地上的书。
孩子再次倒在地上，疼得蜷缩着身子，眼睛紧盯着那本被卫兵握在手中的旧书。书的封面已经模糊，在接连粗暴的对待下掉落下来，露出扉页。
“红与黑？呵，在中层区都不一定能看得到的……”卫兵匆匆翻过几页，将那本书扯得七零八落，确定了书的内容与所盼望的并不相同，无视掉那孩子几乎想要杀人的目光，扬了扬仅剩的一沓纸：“除了这本书，你还在这里买过什么？”
“一些杂志。”他捂着肚子，微弱的声音从遮盖了脸颊的长发下传出。
“那这本呢？”卫兵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
孩子的目光透过乱发，看到一本崭新的绿皮书。
“没有吗？”
他摇了摇头。
“那它现在是你的了。”卫兵将那本书拍到他怀里，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招手道：“把他绑起来带走吧。”
老人身边的人分出来一个向他走来，手中把玩着手铐。孩子的目光在长发的掩饰下投向未上锁的铁门，压在身下的左臂暗暗蓄力，在那绳索要套过来的瞬间弹起，右脚点地，身躯朝着铁门极速飞去！
屋中杂乱的摆设在眼前匆匆划过，铁门的把手近在咫尺，一条腿突然横在身前，下一秒，小小的身躯向后飞去，掠过拿着手铐的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铁锈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上来，孩子被人从地上提起，冰凉的手铐圈住了他的手腕，绿色外皮的书被捡起来，从他的领口塞进了去，磨砂的书皮紧挨着皮肤。
与地面相平的视线里，他看着地上的军靴大步向前，老人破旧的布鞋被向前推搡着，走一步拖一下。
他们从房间的另一个木门出去，来到垃圾站内。探照灯从一处三层的楼房上投下来，照亮着其下直径二十米的空地，远处是重峦叠嶂般的垃圾堆，边缘停着数十辆挖掘机。卫兵们将他和老头分别拷在楼房前栏杆的两头，然后柜入不远处的队列，换上隔离服，向着“重山”进发。
带着臭味的夜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同时携来夜禁的笛声。
巡逻的人远在五十米之外。跛脚的老头悄悄往右挪了几步，悄声说道：“孩子，用钥匙把手铐打开，趁现在他们离得远，我们一起逃出去。”
右边的孩子没有回话，而是用腾出来的手掏出了那本塞进他怀里的书，借着大好的灯光翻开来看，像是知道鸣冤不能，干脆要将罪名给落实。
“我知道你偷了他们的钥匙。如果现在你不和我一起逃，我就大声喊他们过来。”
“你喊吧。”知道这话只是威胁，他不为所动，将眼前的头发拨开一些，用左手艰难地揭开了厚实的书皮，露出印了书名的扉页。
灵能修习（修订版）。
在方才的打斗中都没有太大波动心绪的此刻终于起了涟漪。由于知识的垄断，下城区的学校所用的教材也不过是修正版，与原来的版本相差甚远，且严禁外传，而修订版的教材，应当是上城区的……或者独属于某个贵族。这样阅读的机会何其难得，他一目十行地看着，险些要忘了观察环境伺机逃走的想法。
“等逃到安全的地方，你看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管。”老人再次开口，带上了些许急迫。
“再等下去，他们打起来就逃不走了，快，把钥匙给我。”
仿佛为了验证老人的话，远处绽开灵能攻击的光芒。带着碎屑的风吹来，他迫使自己将书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铁丝来，扔给老人一根。
“钥匙呢？”
“没拿到。”
“你会撬锁吗？”
“……我尽量。”
他将铁丝折叠，伸进锁内鼓捣。
灵能产生的波动越盛，风几乎将他的头发吹进眼里。老人开口催促道：“快点儿！”
“就快……好了。”
近处的卫兵已无暇顾及他们，他很快将两只手铐打开，老人发疯似的朝着垃圾场后门的小房子跑去，在空中留下一瘸一拐的残影。他追着老人，狂风又在身后追逐。
木门在风中支离破碎，他越过屋中的狼藉，拉开了铁门。老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只剩下小小的一点，他就要抬脚追上去，忽然止住了脚步。
铁门在身后“碰”地关上。狂风骤息。
白光从天而降，划过银色的轨迹，破开前方的石板，热风将他向后掀去，碎石飞溅——
将要把人吞噬的光辉里，他忽然看见流动的灰色线条。
黑暗随之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