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欲雨

　　正如宫女所说，刘佑才真的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饭量真是大不如前，一碗白粥连哄带骗也才喂了个七七八八，她就摆手说吃不下了。
　　“再吃点吧，看你最近都瘦一圈了。”
　　“瘦点好看。”高敏笑道，眨着扑闪的眼睛看着面前略带愁容的当朝天子。
　　她坐直了身子，双手抵住刘佑，欲将其推开，口中说道：“你刚刚睡足了，我可一点都没睡，现在开始困了，你赶紧去找小玉姑娘吧，我要睡觉了。”
　　刘佑被从床沿推开，高敏打着呵欠向薄被里钻去。
　　床边的男人迟迟不愿离开，高敏催促道：“赶紧去呀，别让小玉姑娘等急了。”
　　刘佑闻言俯下身子，将被子压好，柔声说道：“好好休息，我事情办完了就过来陪你。”
　　“恩，快去吧。”高敏说完，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刘佑轻声退到屋外，月亮早已高挂于空。
　　曹满和刘琼二人立于屋外，正欲开口请安，被刘佑摆手制住。
　　“走，出去再说。”说完转身向长秋宫外走去，曹满跟刘琼带着人紧紧跟在后面。
　　“曹满，以后多安排些宫女伺候皇后娘娘，挑那种心细能干又能有说有笑的那种，死气...”刘佑突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种冷冷清清的宫女该换就换了。”
　　曹门躬身应道：“遵旨，小人这就去安排。”
　　刘佑摆手说道：“去吧。”
　　曹满便带着一众小太监向管事房奔去。
　　“刘琼啊，咱俩单独聊聊。”
　　“是陛下。”刘琼让副官带队散去，自己则缓步跟在皇帝身后。
　　从长秋宫内出来的一大波人，转眼间就剩下两人。
　　当朝天子刘佑和护龙曹刘琼。
　　“老刘啊，你看咱俩还算是本家耶。”
　　“微臣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姓刘，我也姓刘，不就是本家嘛！”
　　刘琼没有接话，依旧静静跟着，听着他口中之间的你我相称。
　　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未央大殿之前，刘佑双手附后，俯视着殿前的康庄大道，月光毫不吝啬得洒在满地的汉白玉石上，整个未央宫肃穆萧瑟。
　　“老刘，我想安排你一件事。”
　　“陛下尽管吩咐，我刘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玉有了身孕，你可知道。”
　　“曹公公此前在长秋宫外已与我说道。”
　　“那这几个月，我就将小玉的安全托付给你了，不要令我失望。”
　　“可......。”刘琼刚发出声就后悔了。
　　刘佑听闻转过身来，直直的盯着刘琼。
　　月亮此时也钻进了云里，未央宫内一片漆黑，汉白玉石也隐去不见，殿前的人同时隐入黑暗。
　　刘琼抬起头，凭借一身卓尔不凡的功力，透过黑暗他看见了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竟噙着几滴眼泪，“陛下，微臣该死。”当即跪下身子。
　　刘佑没有出声，趁着月亮还没钻出云儿，他顺势又转回了身子。
　　“老刘啊，我也琢磨了很久，咱俩都姓刘，一笔一划都一模一样的文刀刘，可我这个刘字为何如此难写？”
　　刘琼跪在地上仍未起身，他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皇帝漆黑的背影，支吾道：“陛下......。”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你说我挑哪一个不好，为什么非得挑这么一个文刀刘。”刘佑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我说老刘啊，不如你来当这刘佑，我来当你刘琼，可好？”说完，仰天长笑。
　　刘琼没了声音，月亮也钻了出来。
　　“去吧，玉儿的安全我就托付给你了。”
　　“微臣告退。”
　　只剩刘佑一人立于大殿前。
　　他一眼望去，仿佛看到多年前，在这未央大殿之上，年幼的自己抬头问父皇：“爹，当皇上有什么好的啊？我以后能不能不当皇上啊？”
　　“当皇帝天下就是你的了！”
　　“我要了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天下啊，不是你要的，而是上天给的，不然为什么下面站的人会叫我天子呢？”
　　“那上天为什么给我这天下呢？”
　　“因为你姓刘，而这个天下需要姓刘的来保护。”
　　父皇拉着自己，面相百官。
　　一阵热风吹来，刘佑回过神，扬起了袖子对天比划了几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踩着步子向小玉住处走去。
　　玉堂殿前，守夜的宫女见皇帝踏月而来，急忙跪下请安，“吾皇......，”话未说完即被刘佑打断。“玉儿娘娘可还好？”
　　“玉儿娘娘已睡下。”
　　“既已睡下，那寡人便不再打扰，明日再来罢。”言罢，转身离开。
　　宫女跪道：“恭送皇上，吾皇......。”
　　“免了。”刘佑摆手说道，心中随即念想既无归处，那就回天禄阁罢。
　　推开阁门，曹满已备好酒酿立于龙椅旁，刘佑见怪不怪，径直坐下身子道：“阿满，坐吧。”
　　“谢陛下，小人站着即可。”
　　“随你。”
　　刘佑坐定，将纸铺开，正欲磨墨，发现砚中早已磨好，道：“好你个阿满。”
　　曹满笑了笑，站在刘佑背后的他注视着当今天子的小半张脸，虽看不真切，但也瞧见了嘴角微微的弧度。
　　曹满是个奴才，从太上皇到当今皇上，排资论辈作为一个奴才没有人比他高。
　　****对他：“当朝百官，论才能出其右者不过三人，不如寡人赏你个高官要职，免得在宫内当个奴才，实为屈才”。
　　曹满当即拒绝了，说什么见不到陛下心里堵得慌之类的，被太上皇笑着冠上了马屁精称号，但是自己也高兴地应了下来。
　　太上皇的时代一过，现在眼前这个皇上，是自己实打实看着长大的，从新生婴童到始龀之孩，再从弱冠受礼到而立之年，这位登基已经十年的皇帝背后的脚印，曹满是一个一个数过来的，更是知道他的不易。
　　所以，曹满将他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因为他是天下的皇帝，自己只是他的奴才。
　　笔走龙蛇，刘佑将写好的纸折好，转身递给曹满:“你知道该给谁。”
　　曹满收好，尊尊敬敬说了声知道，刘佑满意的点点头。
　　刘佑坐正了身子说道：“阿满，坐，我有事跟你商量一下。”
　　曹满心中有数亦没推辞，从角落抽了一张凳子挨着皇帝坐下。
　　刘佑问道：“丞相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今日丞相在府中召见了肖华和莫言笑，三人加上徐达在府中呆了约摸刻中，而后就散了，两人各自回府，没再动作。”
　　刘佑接着再问：“你可知丞相下步将走哪儿？”
　　曹满看了一眼刘佑，轻声说道：“小人斗胆猜测，丞相大人接下来将不会有任何动作。”
　　“何解？”
　　“没必要。”
　　“怕的就是没动作。”刘佑叹口气道，“小玉一日不生，我就能保一日太平。”
　　“陛下所言极是。”曹满点头道。“小玉娘娘一日不产下皇种，此间陛下在朝中称得上是有罪之人，但罪不至危及汉室大业；若小玉娘娘哪日产下皇种，无论男女，此婴便是危及我大汗的一枚棋子，满朝文武皆不会顺陛下意愿，定当全起而谏之，丞相若要有动作，必然是在此之后。”
　　“高踞这个人心系汉室，我是瞧的明明白白，他定然不会让文武百官群起谏之，弄得满朝上下人心惶惶，对我大汉不利，也让外族有了可乘之机。”
　　“陛下的意思是，丞相会对小玉娘娘产下的皇种直接动手？”
　　刘佑道：“应该是，今天他召见肖华和莫言笑，我估计是警告他们在小玉待产期间也不要有所动作，影响了最终计划。”
　　“丞相这个人，着实可怕。”曹满轻叹道。
　　刘佑自顾倒倒了一杯佳酿，一饮而尽，说道：“阿满，我有几件事我需要你在这几个月内替我办妥。”
　　“陛下请说。”
　　“第一件就是将这封信妥妥交给那个人，除你我二人外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第二件事是为小玉找一位你万分信任的产婆；最后一件事就是找一匹能一直跑的快马。”
　　“小人遵旨。”
　　刘佑伸个懒腰，事情吩咐下去让自己心里有底了一些，对曹满说道：“事已至此，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陛下是否要起驾回寝宫？”
　　“不了，你也忙一天了，我就在这将就一晚，独自静静，明早你再来罢。”
　　“是，陛下。”曹满应道，随即准备退出天禄阁。
　　“等下，还有皇后娘娘的病可有好转？”
　　曹满摇摇头。
　　“罢了，你先去吧。”
　　曹满走后，刘佑吹熄了灯，独自做于黑暗中，黑暗吞噬了他的整个身体。
　　此时的他在想着一盘棋，一盘能下十几年的棋。
　　隔日清晨，高踞带着徐达早早就赶往长乐宫，门口宫女远远就瞧见了丞相的马车，紧忙进去通告。
　　徐达扶着高踞走下马车，宫女给他请了个早安后并领着丞相高踞进了屋。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食，荤素齐全，高敏却靠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花环。小桃红轻声唤道：“娘娘，国丈大人到了。”
　　“爹，您来了。”高敏小心翼翼放下花环，娇声说道，“爹您好久都没来看过女儿了，说，是不是把你唯一的闺女忘了？”说着将高踞拉坐在床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瞪着他。
　　高踞笑道：“爹怎么可能忘了我最最可爱的乖女儿呢？”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高敏的脸蛋，入手却是一股凉意，而这股凉意顺着高踞的手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脏，刹那间仿佛要停止跳动般。
　　“哼，我不听，爹肯定是忘了。”
　　“哈哈哈，乖。等你病好了，我跟刘佑那个臭小子说声，把你接回家住几天，你弟弟都快想死你了。”
　　“弟弟长高了吗？”
　　“高了，结实了，还说这要替他姐姐打遍天下所有的坏人。”
　　“哈哈哈，傻小子。”高敏笑道，高踞也跟着笑了。
　　高踞看道桌上的饭菜未动分毫，转头说道：“难得爹来一趟，来，今天这顿早饭，就让爹亲自喂你，你今儿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高敏听闻一头埋进高踞的胸口，支支吾吾道：“这要被人看到了多羞人呀。”
　　“我是你爹，这有什么丢人的，来。”高踞拿过桌上的白粥，吹了几口气，将勺子悬在自己女儿嘴边。
　　高敏嘴上说着羞人，还是一口给吃了进去。
　　“爹啊，我跟你说，昨天刘佑也像您这样喂我耶！”
　　“哦？我听你的口气是这小子除了昨天，平时一次都没喂过你吗？”高踞厉声问道，“我今天上朝就去参他一本，罪名就是不疼爱妻子。”
　　“还是爹对我最好。”高敏也不管刚刚的粥是否还留在嘴巴上，狠狠的亲了一口高踞。
　　高踞脸上笑开了花，高敏看着坐在面前的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喂一勺我吃一口的拉着家常，管家前两天赶跑了一只狗，前堂院子的鸟巢被风给刮下来了，厨房伙计最近做盐放多了等等等，高踞一件一件的说给自家闺女听。
　　高敏听得很入迷，紧紧盯着自己父亲的脸，别的还好，就是最近褶子变多了。
　　饭吃完了，家常也聊得差不多了，得亏高踞昨晚听管家汇报府上琐事直到半夜。
　　高踞心里估摸了下时间，差不多该上朝了，这便起身说道：“闺女啊，爹去上朝了，我回头让刘佑那小子多来陪陪你，不然我腿给他打断。”
　　“爹，别瞎说。”高敏红着脸道。
　　高踞看着高敏红脸的模样，呆住了。
　　“爹？”高敏看眼前这个白发老头怎么呆住不动了，出口问道。
　　高踞回过神：“没事，没事，你好好休息，我下次把高良带来，他许久没见你，都快想死你了。”
　　“恩！”高敏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爹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说罢，高踞转身向宫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高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爹啊，小玉的事儿......能不能算了。”这是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但高踞却没有转过身来。
　　“没办法，这件事谁都没办法。”高踞的声音有些低沉，夹杂着高瘦的背影，高敏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这件事你先别管了，爹会处理好的。”说完快步走出长乐宫。
　　高敏没再继续叫住高踞，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终于拉开了序幕，整个皇宫，亦将无人幸免。